”
    “赵飞燕?”贾母哑然失笑,“那是不是还有一位叫赵合德呢?”
    “太太说笑了。”赖大家的笑道,“这养着瘦马的人为了让自家姑娘能吸引贵客,自然个个都取了好名字,要么是雅韵其中,要么就是上古佳丽之名。这赵飞扬想来就是后者。”
    贾母点点头,“赶明儿你让那个叫赵飞燕来我跟前伺候。”
    次日,赖大家的便领着那赵飞燕进来了。待走到贾母面前,赖大家的推了一下赵飞燕,“还不快见过太太?”
    那赵飞燕忙跪下道:“奴婢赵飞燕见过太太。”
    那贾母并不回话,只是仔细地打量着赵飞燕。赵飞燕也不害怕,从她进了书寓开始,她便晓得了自己的命运。她并不诅咒命运不公,她甚至感谢上苍让她活了下来,更重要的是瘦马比寻常的雏儿多了许多好处。虽然说只有头等瘦马才有可能成为贵族家的禁脔,进而能得到一个侍妾的身份。但是赵飞燕知道凭借自己的姿色,在一个大户人家混一个侍妾还是不难的。眼前这位太太想来不会是为自己的丈夫寻觅妾室,看她的仔细劲儿,应该是将自己选中送给她的儿子,以便制衡自己的儿媳妇。
    这些瘦马除了学诗词歌赋之外,这大户人家的处世之道也是必修。如若一不小心,便会在这大宅门里丢了性命。赵飞燕知道作为一个侍妾,她所能依仗的无非是三个方面:第一是男人的宠爱;第二是正妻的宽容;第三是太太的纵容。男人的宠爱是安身立命的本钱,而正妻与太太之间如何取得一个平衡点则是一个很难的细节。但凡天下,婆媳之间总会有这样的矛盾。而侍妾们必须利用这样的矛盾去对抗正妻,而婆婆们乐意用这样的方式警告自己的媳妇。只是个中分寸需要拿捏好,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会“宠妾灭妻”,也不是所有的婆媳矛盾都是不可调和好的。侍妾们要站好自己的位置,少不了也要正妻的宽容。这一切一切,都是一门学问。
    许久,贾母道:“起来吧,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
    赵飞燕忙磕头道:“多谢太太。”
    贾母点点头,“你这名字也要改改,就叫赵燕好了。”
    很快赵燕便知道了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了,从贾母一再让自己去贾政房里传话、取东西之后,她便晓得自己的幸福便是拴在这个男人身上了。作为“瘦马”,赵燕比那些莺莺燕燕的运气要好太多,她不必在烟花之地抛头露面,她接受的教育怕是大部分小姐们都没有办法接受到的。因为“瘦马”所要面对的男人并不是那些在烟花之地花上几个小钱的贩夫走卒,她们要面对的是达官贵人。除了姿色之外,更要有才艺和德行。男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他们希望所有的淑女都是□,但同时又希望所有的□是淑女。
    赵燕对眼前的这个男人还是非常喜欢的,风流倜傥,眉眼间还有一股英气。只可惜这个男人并不正眼看自己。她知道这个男人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妻子,她有些嫉妒那个女人。
    很快,王夫人便生下来一个儿子,阖府大喜。贾代化赐名为贾珠,全家上下对这个小男孩是宠爱有加。于是赵燕很快便被遗忘了,贾母不再让她出现在大家面前,也不再安排她去贾政的房里。赵燕便跟那些普通的丫鬟没有什么区别,只能在葳蕤苑里伺候花草,直到王夫人再度怀孕。
    这一次,贾母将赵燕叫到了自己面前,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想必你也知道我留下你是为了什么?”
    赵燕点点头,“太太是想我成了二爷的屋里人。”
    贾母叹了口气,“你很聪明,但是你让我很失望。”
    赵燕忙地跪了下来,道:“太太您太高看了我,二爷是什么人物?我是什么人物?二爷已有二奶奶那般的人物在眼前,又如何能容得下我?”
    贾母笑道:“你起来。二爷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比你清楚,他好歹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一条,二爷也是个男人,只要是个男人,他们就绝对不在意身边多了一个美女。男人从来不会拒绝美女,他们拒绝的只是他们看不上眼的女人。所以,我要你引起他的注意。过些日子便是中秋家宴了,我会要求你表演一段歌舞助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还是没有引起他的注意,那你注定就只能在这个家里当个丫鬟了。”
    赵燕的心头一紧,她自然不甘区区当一个丫鬟而已。自己死里逃生,又在私寓里熬了十年才有机会来到贾府,她绝对不甘心只当个丫鬟。她看这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贾夫人,磕了一头,道:“奴婢断不会让太太失望的。”
    贾母点点头,“那便好。这些日子你也不用到我跟前伺候了,好生待在葳蕤苑吧。”
    赵燕并不知道应该如何才能引起那二爷的注意,她仅仅知道二爷喜欢诗词,于是她找了一把琴,想唱唱词儿,只是她不晓得那首词才是关键。
    就这样尝试了好几首,都不让自己满意。直到一个少女忽然出现在葳蕤苑,赵燕抬头一看,一惊,居然是荣国府的大小姐到了。赵燕忙地起身行礼道:“奴婢见过姑娘。”
    贾敏并没有答话,只是打量了赵燕一番。“你便是赵燕?”
    赵燕答道:“这正是奴婢的贱名。”
    贾敏淡淡地说道:“倒也算个美人胚子,可惜我二哥不见得能看得上你。”
    赵燕笑道:“姑娘说笑了,二爷是什么样的身份,奴婢断不会去招惹府里的爷们。”
    贾敏冷笑道:“你有何须跟我扯谎?母亲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也不是瞎子。我大哥不晓得向我母亲求了多少次了,但我母亲却没有将你放出去,反而让你时不时去我二哥那。若说不是让你去招惹我二哥,你让我如何相信?”
    赵燕一惊,只是头低得更低了。
    贾敏见赵燕这般,笑道:“你不用害怕,我是来帮你。”
    赵燕不明就里,“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贾敏也不说什么,径直坐到那把琴面前。“倒是一把好琴,应该是仿汉代的凤凰罢?也不枉你曾叫赵飞燕。”(“赵后(即赵飞燕)有宝琴名凤凰,亦善为《归风送远操》。” 引自《西京杂记》)
    赵燕依旧不敢出身,只是立在贾敏身边。
    贾敏试了几个音,便轻轻抚起琴来。贾敏弹完一曲之后,问道:“可知这是何曲?”
    “唐曲《阳光三叠》。”赵燕自然晓得此曲。
    “可知典故?”
    赵燕自然不俗,道:“词来自王摩诘的《送元二使安西》,曲则是黄龙山先生所作。”
    贾敏有些吃惊,毕竟这种曲子不是一般女子能说得出来典故的,于是心中对这个赵燕也高看了几分。“你果然是个伶俐的人,只是人太聪明也不好。”
    赵燕知道这个小姐对自己并无恶意,怕还是贾母授意她来指点一二的,便忙跪下道:“奴婢只是小家门里出来的,不懂得这些,还望姑娘赐教。”
    贾敏看了赵燕一眼,心道这女人果然聪明。但嘴上却道:“我二嫂的妹子就要嫁到薛家去了。哼,为了那点钱,这王家连脸面都不要了。——你可知我为何要来帮你?”
    “奴婢不知。”
    “王家太跋扈了!”贾敏忽然怒道,“我母亲尚在,我也还没有出阁,虽然我大嫂子身体不是很好,但这个家还轮不到他们王家的人来说三道四的!今日我来,除了告诉你我二哥喜欢什么曲子之外,还要告诉你两件事:一就是刚刚我说的难得糊涂;而另外一件事便是我母亲是你唯一的靠山,但是你却不是我母亲的唯一棋子。”
    赵燕当然不傻,她知道自己必须依靠贾母才有机会接近贾政,但是贾母肯定不会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她也在贾府里生活了一、两年,她深知贾母是个非常厉害的女人。以前学的那些手段不过是书中看到的而已,而在贾府,她亲眼看到了这一切在真实上演,而且这些人用的手段比书里又要高明许多。既然贾敏如此来“指点”自己,怕是背后有贾母的其他意思,赵燕她必须知道。
    赵燕泣声道:“还望姑娘指教。奴婢不过是草芥一般的性命,但是蝼蚁尚且爱惜性命,奴婢求姑娘能指点一条活路。”
    其实贾敏对眼前这个女子并没有多少恶意,她甚至有点同情这个没有父母的女孩。但是她也晓得这个赵燕不过是自己母亲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她虽然不喜欢王家在贾府横行,但也对自己母亲动不动就想将史家的女孩塞进贾府而厌烦。虽然贾敏是跟自己的母亲站在一起的,但是她在根子上还是贾家的人,所以对史家或者王家插手贾家事务都觉得有些厌烦。
    贾敏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出身,这表示府里很快就能知道你的出身了。大宅门里没有秘密可言,但是既然你求到我这了,我也不能不给你指条生路。庄子上有户赵姓人家,听说他们的女儿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花子拐走了,也许你就是他们的女儿也不一定。唉,你也真可怜,自小跟父母失散,又被转卖了那么多人家。或许是你父母长期茹素有了福报,居然又将你卖回到我家了。罢了,我就许你回家看看你的父母吧。”
    赵燕愣住了,她的身份着实隐秘,府里知道她身份的人不多。因为赖大家的买了她是打算送人的,自然要隐去她的过去身份,少不了重新制作户牒,但是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贾小姐却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这让赵燕如何能不心惊,但是她也很快明白了贾敏的说法便是一条生路,从此之后她不在是瘦马,而是贾府的家生子了。赵燕磕头道:“奴婢谢姑娘活命之恩,但凡以后姑娘有所差遣,奴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完赵燕的话,贾敏笑了起来,道:“我要你死做什么?你活着比死了有用。”
    说完,贾敏便离开了葳蕤苑,只留下赵燕还跪在那。
    “奶奶,最近太太身边的那个丫头被罚去葳蕤苑种花了,也算消停了。”玉莲轻轻地伏在王夫人耳边说。
    王夫人摇摇头,“玉莲,你不明白。若是太太将那个丫头经常送到咱们爷面前,我才不会担心。男人呐,得不到才是最好的。虽然咱们爷不见得喜欢那个丫头,但是想来这些日子来也是在他心里挂了号,如今忽然不见了,你说咱们爷心里会不会想?”
    玉莲一愣,随即咬咬牙道:“奴婢没有奶奶看得清楚。”
    王夫人苦笑道:“看得清楚又如何?你当太太找不到理由往爷房里塞丫头么?前些年可以说是我无所出,如今自然也可以说我身子沉了不便伺候。”
    “爷身边不是有周姨娘么?”玉莲有些不服气。
    “她始终年纪大了。”王夫人叹了口气,“她也是咱们爷的第一个屋里人,其实我倒不忌讳她。她也是个知道分寸的,若是她能有个一男半女的,我也替她高兴。可惜咱们这位太太是个要面子的,正妻一日不进门,妾室一日便不能怀孕。听说那位早些年用了不少‘红花汤’及‘凉药’等物,想来坏了身子,日后怕也没个子嗣了。”
    玉莲一听,嘴巴一撇,“那奶奶还是早些将我指出去算了。”
    玉莲知道自己的身份,像她这样的陪房丫头说白了就是随时候补的通房丫头。其实这玉莲也起过心思,毕竟自己跟自家小姐一同长达,自家小姐待自己也跟亲姐妹一般,她如何不想当那半个主子?但是她看了贾家的家规之后,便萌生了退意。况且她也晓得这位二爷素来对那些小姑娘没多少心思,自己又何必在这里虚耗青春呢?
    王夫人听闻玉莲这话,“扑哧”笑出声来,道:“你这个小蹄子莫非思春了?”
    玉莲脸立刻红了,害羞道:“奶奶说的什么话啊?”
    “人话。”王夫人故作正经地道,“你也年岁够了,在我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我定然要给你个好出身。你说说看,是想去庄子上当个地主婆呢?还是找个管家做个管事嬷嬷?”
    玉莲想了想,道:“奴婢愿意留在奶奶旁边,当个臂力。”
    王夫人点点头,“那便容易了,我这边陪房中有个叫周瑞的。家里也有些薄田,相貌也是不错。前些日子,他老父亲领着他来求我,希望能指个丫头给他。既然你这样说,我便将你指给他好了。”
    玉莲想了想,自己也的确远远地见过那个周瑞,倒也是个老实人,而且是王夫人眼前第一得力的人,想来自己过去也没什么不好的。便羞红了脸,低头应道:“全凭奶奶做主。”
    王夫人拍拍玉莲的手,“你过门我便给你安排个差事,别老窝在我这院子里。”
    二人正在闲话的时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