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起一丝红晕,轻咳几声背过身去。
    乌黑柔软的长发垂落在床榻边,有几缕滑落到她手臂上,冰凉顺滑,很是舒服。
    慕卿裳将团子抱起埋入怀中,看着小家伙嘟起小嘴毫不客气地‘吧嗒吧嗒’就开始享用诞生后的第一顿美餐。
    瞅着团子溜圆溜圆的样子,她忍不住玩心大起,伸了根手指凑上前去在他脸上使劲戳了几下。嗯,触感很好,又软又富有弹性,就像以前她摆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只绒毛熊仔一样。
    “这孩子长得怎么这般斯文秀气,一点都没有豪迈奔放之态啊?”
    等到糯米团子吃饱喝足酣然熟睡后,慕卿裳拢好衣襟,这才将他抱在怀里仔细看了个遍。越看越蹙眉,抱怨道:
    “不是说天生仙骨么,如此这般风吹就倒型,我怎么觉得他前途堪忧,且十分堪忧得紧啊?”
    云涯子起身倒了杯温水给她:
    “修仙之法并不仅仅注重于体能,这孩子骨根清奇,日后多加提点指导,却也是难得的天赋出众之材。”
    呃…………师父,你似乎忘记了一点。
    她闻言马上抽了抽嘴角:铁杵能磨成针,但木杵只能磨成牙签,材料不对,再努力也没用。
    抱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
    云涯子从她怀里接过团子,自袖中取出一根冰丝细线出来,上面缀着一只翡绿澄澈的精巧玉锁。
    他俯身将丝线环绕过团子的脖子,指尖把两端线头打了个结,玉锁就稳稳地挂在了糯米团子的身上:
    “这是辟邪锁,能够百毒不侵,滋养元神,给这孩子带着却也刚好。”说完,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眼中流露出一缕淡淡的慈爱气息。
    慕卿裳看了看正趴在云涯子身上睡得不亦乐乎的小家伙,清秀的眉眼与他是那么相似。
    只是还没有云涯子那种历经岁月沉淀之后,所散发出的不染尘俗之气。或许加以时日,经过一定时间的磨砺考验,也会折射出那样令人叹为观止的仙风道骨。
    毕竟,纵然这孩子现在形容尚幼,但终究还是能从他身上,看到云涯子的影子。
    思及至此,她不由得叹了口气,眼角余光扫过一旁的桌上,静静停留在摆放在不起眼角落里的一只长颈小白玉瓷瓶上。
    斜日余辉若有似无地透过窗格洒落一地,莹润剔透的瓶身上沾染了些许嫣红,仿佛浸染在血泊之中般,妖冶森冷。
    回首成陌
    因着以前身子骨被折腾得紧,估摸着现下大抵是透了支。
    是以现生下这只白嫩圆润的糯米团子之后,慕卿裳就有些伤了元气。
    足足卧在榻上休养了将近一月有余,这才勉强恢复了精神,能够自己下来在院子里走动走动透透气。
    “这孩子真可爱,生得如此粉雕玉琢。日后长大,相貌想必自然是不差的。”
    玲霜化作个白狐的模样依偎在团子身边晒太阳,扭动着蓬松肥胖的尾巴,抖着小尖耳‘啧啧’赞美道。
    慕卿裳瞥了它一眼,没说话。转身从盘子里捏了颗通体绛紫色的果实,剥了皮轻轻喂入了团子嘴里。
    团子原本正在酣睡,此时却‘呼’一下睁开了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小嘴一张又快又准的含住了那果实,三两下便吞下了肚子,露出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
    “……………所以我才说,你胸扁得平铺直叙也就罢了,连累孩子吃不饱就是受罪啊!”
    狐狸再次扼腕叹息道,颇为团子忿忿不平。
    小裳白眼一翻,磨了磨牙袖下捏紧拳头慢慢上举,意图不轨地挥舞了几下,冷哼道:
    “我这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萝莉身材,又不是走波霸的肥猪流路线,懂不懂欣赏啊?!”
    说完,又剥了一颗奶果,放入他嘴里。
    团子张开小手欢喜地向她‘呀呀’细语着,手舞足蹈着,想要她抱他起来逗一会儿。
    “他似乎很喜欢你。”狐狸抖抖胡子精辟地下了定论。
    慕卿裳一撇嘴,看着孩子稚嫩可爱的小脸蛋,心中不觉微微一动。
    刚欲伸手将他抱入怀中,手臂将将伸到了一半,却又忽然回想起了什么,硬生生僵滞在了空中,随后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
    “我今天有些累了…………还是以后再说吧。”
    玲霜平展出四个爪子趴在地上,侧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不解道:
    “小孩子有多重?一只手臂就能抱起来的分量,你该不会真的虚弱成这样吧?”打死它也不相信。
    却瞥见慕卿裳暗暗抿紧了嘴唇,低垂的睫毛垂落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它见状,马上试探性地问道:
    “莫非,你不喜欢这个孩子?”
    她闻言立即使劲摇了摇头,眼神清澈:“怎么会,我非常爱这个孩子,他毕竟是我的骨肉。”
    摸了摸团子柔软的小脸,慕卿裳的眼神有了片刻惆怅与不舍。
    但是很快却又恢复了清明,咬咬牙,迅速撤回了自己停留在他脸上的手指。
    站起身来,她回头向着云涯子所在的书房看了一眼,低头把整盘奶果递给了玲霜:
    “我先去后山的小溪里洗个澡,团子就暂时拜托你照顾了。”
    话音刚落,不等它回答,她就匆匆撩起衣摆,大步踏出了院落向着后山小道走去。
    留下背后气得上窜下跳的某只毛球状生物,在那里兀自龇牙咧嘴,挥舞着尾巴抗议道。
    天虞山的景致秀美淡雅,一山一水之间都充满了灵秀之感。
    只是……………慕卿裳气喘吁吁地揉着几乎快要折断的小蛮腰,一手指天一手扶树,咬牙切齿地一跺脚,抬头对天怒吼道:
    “nnd~~为什么这一条路上有这么多个分叉点啊啊啊啊啊!”
    一路走来不过一炷香的路程,居然左一条小径右一条岔路口,纵然是土生土长的妖精,怕是转个三圈两环的,也会被如此错综复杂的路况,弄得头昏眼花不知所云。
    更遑论是她这样典型的响良牙级别的超级大路痴了。
    好不容易探头探脑的摸索到了后山半山腰处的一处湖泽边,慕卿裳绕过蒺藜丛上前几步,伸手拨开湖畔长着的半人高杂草,绾着裙摆小心翼翼的蹲在了湖边上。
    湖水很清澈,明亮亮的,倒映出蓝天白云的飘渺幻景。
    从怀中取出一张泛着青色光芒的符纸,四下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在之后,便捏在指尖上默默念了个诀。
    然后把青芒瞬间转化为红色光霞的符纸丢入水中,水流盘旋着迅速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片刻之后,变成了一面澄澈宽大的水镜,显影出一张熟悉的温润脸庞。
    “小裳,情况如何?”
    水镜中传出了长孙凌淡淡的声音。
    慕卿裳点点头,将藏在袖子里的那只长颈瓷玉小瓶,拎着瓶颈慢慢浸没入水镜里:
    “嗯,一切顺利。
    这是我吩咐玲霜取出的脐血。配合小太子送来的荒窟凤凰木和这九夷鲲鱼处借来的天宫水镜,刚好能维持住师兄的一魂二魄不散。”
    指尖一松,瓶子应声落入水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这样……………那孩子叫什么?”迟疑了片刻,水镜那边终于出声询问道。
    “云霁。”
    慕卿裳想了想,回答道:“是师父取的名字。”
    “……………即便如此,你还是打算要去冥界吗?”长孙凌似是有些犹豫,语调踌躇:
    “要入忘川寻魄,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而且,未必就一定能够寻找到玄霄散落的二魂五魄。就算找到了,你也未必还能活着回来这人世间。”
    阳光从树叶细枝之中折射出片片斑驳的光斑,将她秀美的侧轮掩映在一片阴影之中。
    沉默了半响,慕卿裳缓缓垂下头,脸色苍白,眼神却越发坚定。
    指骨紧紧攥着一片衣裙,摇头沧然道:
    “忘川如斯深若荒洪,彼岸曼珠泣血似绯。浩然天长,古云逝者如斯夫,谓言思而不得之,我岂不知。断情渊中血浪凝魂化魄,九尺波澜掩尽一世尘华。或许千秋百载都未必能寻觅他的魂魄,或许会因渡过断情而渐渐被化去心性,也许再无法回归这片土地,就此湮灭于滚滚忘川之中。
    但还是要去,玄霄因我而死,换他血染长剑。
    这漫漫忘川之中,若是我执念,若是我不放弃。一遍又一遍地寻找,一次又一次地呼唤,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一定能,再寻得他一缕温颜似雪。
    找不到我就等,看不见我就想。
    站在忘川里涉水而入,缓步慢行,看尽生死错叠、黄泉碧落,我知道在那绵延不绝的远处,一定会有一个终点。只要我不断拼命努力,只要我永远记得他,我就不会在漫长寂寞的岁月之中迷失了前进的方向。”
    如果所有亏欠下的情义都只需要简简单单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化解的话,那么如今,她也就无须这样日夜经受着良心的谴责与煎熬了。
    长孙凌在水镜另一边沉寂良久,终于没再说话。
    离开时,天色已经逐渐染上了一层氤氲的墨黑。
    远处一盏竹骨吊灯在葱郁的林木间环绕着一圈浅浅光雾,似在指引着她回家。
    走到房间门口,她习惯性地伸手推开门。却发现云涯子正披着一件外衫坐在桌前,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卷。
    而团子在榻上蜷缩成一个球状呼呼大睡着,两只小手还紧紧地抓着被褥,似是睡得分外香甜。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云涯子见她进来,有些担忧的问道。
    随手放下书卷,起身替她把凌乱的发丝拢了拢:
    “以后无论去哪,都让玲霜陪着你去,有她照应着比较安全。”
    慕卿裳十分恳切地点点头,然后转身经过方桌。俯下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只青瓷玉壶。打开盖子,一股醇厚的酒香立时便飘逸了出来。
    她取过一只酒盏斟了大半杯淡红色的琼酿,献宝似地双手捧到云涯子面前,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师父,这是山上花精用朱果酿造的美酒,入口甘甜清冽,很好喝的!”
    云涯子略微怔了怔,随后轻轻推开了她递来的手,摇头道:
    “小裳,我不会喝酒,你应该知道。”
    “没关系,这种酒很清淡,就像糖水一样,少少喝一杯是不要紧的。”慕卿裳素来向他撒娇不多,但这次却不知为何就是不肯退让,非要让他尝一尝才罢休。
    不解地转头看了看她,却发现她两眼水汪汪,如小狗一般甚是无辜地盯着自己。
    他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从她背后看到了一条左右拼命摇摆着的大尾巴。
    “师父~~”尾音拖得似面条老长老长,可怜巴巴。
    云涯子拗不过她,没奈何只能勉强端起酒盏,长眉轻蹙凝视了白玉中澄澈透亮的浅红色酒液半响,这才凑近嘴边一饮而尽。
    “师父,味道如何?”她见他全部喝完,连忙凑过来,眨着星星眼望向他。
    “嗯…………不错。”
    云涯子不忍拂她的意,只能点点头道。
    酒液顺着喉咙似一条细线般流入腹中,很快就燃起了一团灼热的火焰,从喉间向着脑门上直窜而起。
    他有些头昏地伸手扶住了桌沿,一只手抚上微微发痛的额心,感觉全部的意志清明都开始变得逐渐混乱起来。无数纷杂的画面在脑海中重组闪过,下一刻却又变成天旋地转的眩晕,浑身轻飘飘的,似乎在云端行走。
    “师父,你怎么啦?”慕卿裳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不动声色地悄悄掩去眼底一丝忧伤。
    云涯子整个人都跌入了她怀里,头枕在她的肩窝上,呼吸变得沉重而又微热:
    “……………没事,先扶我回榻上。”
    “是。”
    慕卿裳小心地将他扶回床榻上,为他盖好被子。
    低头仔细看了看,发现云涯子已经渐渐熟睡,呼吸绵长而深沉,这才长舒了口气。
    “对不起…………”
    她抬起头,心情复杂地看了正在沉睡的云涯子一眼,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