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承还没能伸出去的手,蓦地滞在了袖子里。
“这里虽然比不上河南地,但这里出的马也不错。”
赵承暼了一眼,说道:“河东富饶,人杰地灵。”
“是啊,”纪桓明显兴奋了起来,“河东郡的粮食几乎年年丰收,家家都有牛羊,富裕点的人家养马的也不少。陛下,臣想亲自去看看。”
赵承沉思半晌,说道:“可。”而后他突然翻了个身,笑着对纪桓眨了眨眼。
纪桓突然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启元元年,朝堂上的那位少年天子更懒了,流连离宫别苑,时常多日不归。渐渐地,朝臣也都习惯了——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几十年等闲见不到天子的日子,不也这么过来了吗?
去往河东的官道上,数十名骑士奔驰而过,掀起猎猎风尘。天色渐晚,从前方跑来一骑,对着中间的一名劲装少年拱手道:“公子,前方十里处有驿馆,但若要到下一处便要再行两三个时辰了。”
那少年往身旁一个面有菜色的青年身上瞥了一眼,无奈地说道:“罢了,今天就在那驿馆歇息吧。”
“诺。”骑士接下命令后,片刻没有耽搁,立即去安排一应事宜了。
这所驿馆颇为狭小,出去三三两两的旅客外,竟找不出十几间房可供他们一行人居住。为首的少年倒是毫不在意,他挥了挥手道:“两人一间即可,先给我打桶热水。”
骑士们面面相觑,似乎对两人一间的住宿十分不满。可惜主上都没嫌弃,他们更没有挑剔的余地。眼看着少年携着身旁那青年消失在一间上房中,院落中的骑士立刻乱作一团,为了床位大打出手。
“长卿,这地方好像还可以。”那为首的少年正是乔装出行的赵承,他四下打量了房间一周,如是说道。
纪桓无语地望着这捉襟见肘的房间和里面那巴掌宽的床榻,实在看不出这地方究竟哪里“还可以”。
还没有他家阿骊住的好。
这时,两个骑士抬着打好的热水进了屋,刚往地上一放,水就洒了一半。赵承抽了抽嘴角,心累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而后对纪桓说道:“看这群糙汉子,哪有个会伺候人的?出来的时候你怎么没提醒我,咱们接下去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纪桓:“……”早说过带上郑安可是是谁嫌弃他跑得慢的?现在想起要伺候人的了,您看车骑将军少子和山阳侯世子哪个比较合适啊?
不过纪桓跟着这帮身强力壮的孩子跑了大半天,早就累得说不出话了。他草草抹了把脸,便往榻上一栽,口中还不忘告罪道:“臣失仪,臣太累了。”而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警觉地张开眼睛问道:“陛下哪里来的通关文书?”
这的确不能怪纪桓多事,实在是因为他家陛下有伪造他人印信的前科。
赵承哈哈一笑:“先生放心吧,我带了贞阳侯印,回去给你换新的。”
纪桓:“……”
作者有话要说:
☆、柳絮不知春风凉
晡食后没多久,纪桓就困得眼皮直打架。赵承洗漱完毕,便坐在榻上捧着卷书打发时间,一点没有休息的意思。纪桓就可怜巴巴地倚在墙边拼命瞪着眼睛,不一会就滑了下去。
赵承手疾眼快,一把揽住他的腰,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他轻轻把纪桓放在榻上,然后吹熄了灯,悄悄走了出去。
……待他回来的时候,发现纪桓正以一个十分霸道的姿势横陈在他眼前,赵承左右打量了一圈,不得不承认,榻上的缝隙大概是不够他躺下了。
说来他们同榻而眠也不是一回,赵承从来没发现纪桓还有这样的毛病。不过未央宫地方多大,纪桓想在上头打滚都没问题。赵承摇了摇头,在纪桓耳边轻声说道:“长卿,让一让。”
纪桓不为所动。
赵承哭笑不得,又俯下身说道:“长卿,我刚才看见外面有美人。”
纪桓的耳朵动了动,十分给面子地睁开了一只眼睛,还含混地“嗯”了一声。不过发觉目光所及之处似乎只有赵承后,他又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赵承:“……”睡觉的地方大概是有了,可是,他那副嫌弃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榻太小,抵足而眠是不可能的,于是赵承心安理得地在纪桓旁边躺下,任由自己的心紧锣密鼓地跳。几十年神魂入梦,他所肖想的也不过如此。赵承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身体向纪桓近旁又挪了挪。
近到他能闻见那人身上皂角干净的清香。与他常年熏在衣服上的各种香气不同,那是他贴身保管的香囊里,那一缕青丝的味道。
赵承的心跳得更快了,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叫嚣着要他将身边的人拥入怀中。于是赵承近乎惶恐地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纪桓的腰间。
只忙着熟睡的人,毫无知觉。
赵承的心跟被猫抓了似的,百转千回地难过了起来。他就像一个看守着稀世珍宝的穷小子,时而想要安安分分地履行职责,时而又想将其据为己有。
那只手散发出滚烫的温度,将睡梦中的纪桓腰侧的嫩肉烫得战栗了一下。
赵承蓦地把手缩了回去。
下一刻,纪桓毫无征兆地翻了个身。
赵承紧张得浑身都僵硬了,纪桓毫无防备的睡颜离他只有一寸远,他只要稍微动上一动,就能亲吻到那双顾盼神飞的桃花眼,或者是英挺的鼻梁,甚至是那两片薄唇。可他不敢。他生怕纪桓会突然睁开眼睛,这样他那些无法与人言说的心思便会无所遁形。
可是纪桓睡得那么沉……好吧,可能也不是很沉。
纪桓似乎觉察到旁边有人,顺手就捞进了自己怀里。
赵承的脸突然贴在纪桓肩窝,整个人都像被火烧了似的,全身上下红得像煮熟的虾子。重回少年的身体变得如此经不起撩拨,连他自己都惊异于这样剧烈的反应。
明明也不是没有过更亲密的行为。
……然而下一刻,一个濡湿的亲吻从他脸颊擦过,纪桓有些沙哑的嗓音在他耳边呓语道:“美人,别闹。”
赵承:“……”他他他,他以为他抱着的是什么人!
想来这一夜赵承睡得也不会好,倒是纪桓,终于做了个温香软玉在怀的风流绮梦,睡得格外香甜。第二天一大早,眼下微微有些发青的赵承心塞地发现自己被人当成了抱枕,不由恼怒。他奋力把自己的脸从纪桓胸口拔了下来,半坐在塌上虎视眈眈地看着纪桓。
纪桓怀中突然空了,不由皱了皱眉,然后有些不适幽幽醒转过来。他先是将美梦稍稍回忆了一番,而后便惊悚地发现,他昨天好像是……轻薄了皇帝陛下?
他的手还在人家腰间虚虚搭着呢!
纪桓立即从榻上弹了起来,脸上血色顿失。他结结巴巴地说道:“陛陛陛陛下……我、我,臣失仪!”
赵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卿何止是失仪?”
纪桓顿时疑窦丛生,难道说……昨天他其实不是在做梦?想到这个可能性,纪桓的冷汗就冒了一头。
赵承了觉得好玩,便故意虎着脸说道:“卿不记得就算了,走了,今日还要急着赶路。”说罢赵承翻身下地,结果房内狭小,他不慎被镇席给绊倒了。
摔在席子上,这一下倒是不疼,只不过有点丢人。赵承抽了抽嘴角,正要站起,便被后面旋风一般冲过来的人按住了。
因为从纪桓的角度是看不见那镇席的,他只能看见赵承腿一软,然后就摔在了地上。
人一旦起了疑惑,捕风,便能捉影。
纪桓的脑子都快炸开了。他披发赤足,冲到赵承身边,带着一脸痛心疾首的神情,轻柔地把赵承抱了起来,默默放回了榻上。
赵承:“……先生,咱们急着赶路呢。”
纪桓立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艰难地张了半天嘴,才扭扭捏捏地说道:“陛下刚……嗯,不便骑马,臣先去找辆车吧。”少年郎啊,真不爱惜身体,眼看着腿软的都走不了路了,怎么还能骑马呢?
赵承:“……”
赵承是过来人,怎么不明白纪桓话中的意思?他心中大怒,冷笑了一声:“……卿是何意啊?”
纪桓见赵承真生气了,立刻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措辞。可他自觉这话已经说得相当含蓄了,所以得出结论赵承大概只是在迁怒。但是谁让自己荒唐在先,以下犯上呢?纪桓觉得大丈夫敢作敢当,赵承要打要杀都不在话下,只是可怜如意……
赵承看着他愈发悲怆的脸又有点心疼,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行了,卿知道教训就好。赶路吧,昨天什么都没发生,就是卿睡觉占地方太大了。”
纪桓如释重负:“多谢陛下,昨天……陛下您说什么?”
赵承大步走在前面,忍不住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何处不无常
一路之上,他们再也没有住过这样狭窄的驿馆,赵承却觉得有些失落。可他一时想起自己两次与纪桓同榻而眠都被人抱在怀里的窘迫景象,又深觉这样其实也不错。
至少要等他长得高一些吧。
他们一行人来到安邑,赵承拿着他那枚以假乱真的贞阳侯印信,直接便找上了河东太守傅融。虽然贞阳侯跟傅融根本没半点关系,可他看在“功臣之后”的份上,还是亲自出面,周到地招待了这些来自长安的贵客。
纪桓按照赵承的意思,自称是贞阳侯家丞,奉命前来买马。可傅融年届五十,老谋深算,眼光何等毒辣,能信几分就不一定了。事实上,他一眼便看出这一伙人个个非富即贵,绝对不是什么侯府侍卫。
可傅融一时间摸不到纪桓等人的底细,便顺水推舟,乐呵呵地恭维道:“先生如此年轻便得贞阳侯赏识,前程不可限量啊!”
纪桓这人面对匈奴人的时候,谎话编得滴水不漏,可对上自己人就有那么点不中用,可见良心未泯。他闻言一僵,总觉得这老狐狸话中有话,只好干笑了两声,说道:“哪里,哪里……”
赵承在一旁插嘴道:“那当然,我家阿兄从小便是世子伴读……哦,不,现在已经不是世子啦!”
他一副童言无忌的天真样子,倒真让傅融宽心了不少。傅融暗忖,不过是几个孩子,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弱冠,就算身份存疑,难道还能掀起什么滔天风浪来不成?这样想着,傅融觉得赵承都变得可爱了不少,便笑着哄了赵承一句:“哟,小公子的阿兄当真厉害呢。”
天色已经不早了,傅融同他们寒暄了几句便着人安排了驿馆。到底是河东郡治,安邑的驿馆条件非常不错,赵承进屋后打量了一周,点头评价道:“嗯,总算能住人了。”
纪桓没心思挂心住所,他跟在赵承身后,有些担忧地说道:“陛下不怕打草惊蛇么?”
赵承编的这套说辞这半真半假,漏洞百出,纪桓怀疑傅融第一眼见到他时就已经起了疑心。
赵承懒散地笑了笑:“无妨,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他,好让他收敛点,别的事暂时还不想理会。长卿,早点休息,明日还要继续跟那老狐狸扯皮呢。”
纪桓心事重重地回到赵承隔壁自己的房间。纪穆还在的时候,这河东太守曾供职于丞相府,听说是个能吏。后来由纪穆举荐,做了平阳县令。他任县令期间,平阳井井有条,后来一路升迁,一直做到了河东太守。
这人什么都好,只是太过贪婪。他在平阳时便因为钱财的关系,与平阳侯生过嫌隙。当年还是小小县令的傅融也当真是有几分“风骨”,对上天子宠臣都寸步不让,最后硬是逼得平阳侯拿他毫无办法。
不过这傅融对“贞阳侯家丞”倒是不算懈怠。接下来的几天里,傅融给纪桓他们看过好几批马,只不过良莠不齐。纪桓从中挑选了几种托傅融各买二十匹,按照赵承的意思先行付了钱,而且价格给得不可谓不优厚。
彼时的马是相当值钱的东西。不仅军队每年需要大量优良的马种作为战马,而且作为财产达官贵人竞相攀比自家宝马已蔚然成风,几乎成为了身份的象征。上至天子,下至官宦子弟,有不爱美人的,却几乎无一不爱宝马。
河东沃野千里草场丰美自是养马的好处所,而且此地临近匈奴,可以用粮食美酒换到优质的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