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他身后,傅融的脸色有些僵硬。
    纪桓接连看了十几匹马,倒是一匹比一匹膘肥体壮。虽然比不上他家阿骊,可也算得上是难得的好马。他正想着这河东太守真会办事,便听到不远处的赵承疑惑地“嗯”了一声。
    纪桓心头一紧,忙赶了过去。
    赵承身边是匹高大的马,乍一看去与其他马并没有什么差别,可细细看去,这马虽然个头不小,但肩胯部都看不到明显的肌肉,可见并非良驹。纪桓微微一皱眉,可转念一想,这百余马匹中混进一两匹劣等马也不是不能接受,再说往后还少不得还要和傅融打交道,与他些小利也无妨。
    纪桓同赵承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没有声张,继续查看了下去。
    可是脾气再好的人,也架不住接二连三地看见劣马,看到后面,纪桓简直觉得这是傅融找了几匹好马,往劣马里一掺糊弄了事。纪桓顿时便有了怒意,而赵承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他大怒道:“好个傅融,占便宜竟占到朕的头上来了!”
    纪桓面无表情:“臣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这也太明目张胆了些。傅融若是这么蠢,怎么能做到一郡太守。”
    赵承怒极反笑,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朕看他就有这么蠢!他觉得吾等年少可欺,便拼了老命想占便宜!”
    “可是陛下,咱们假托贞阳侯之名购马,”纪桓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傅融,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下,看不清表情。纪桓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斟酌着开口道:“就算贞阳侯与河东没有半点关系,就算傅融贪心不足,可是臣身后还有陛下,他总该掂量一下。”
    赵承听完纪桓的这番话,不知想起了什么,心情又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他一脸愉悦地对纪桓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不看了,咱们回去。”
    纪桓:“……”不对,陛下他到底知道什么了?
    傅融见这些年轻人看了一少半便回来了,笃定地笑了笑。果然年轻人没有什么耐心,他就知道,这些人是不可能把所有的马匹都检查一遍的。纪桓走到傅融面前时,已经换上了一脸笑意,他对傅融揖了一揖,说道:“多谢太守了。”
    傅融一脸春风和煦地回了礼。
    纪桓同他相谈甚欢,又给了他一笔钱作为招待的报酬,傅融喜笑颜开。
    回到驿馆,赵承脸上天真的表情立刻不见了。他讥讽地笑了笑,对纪桓说道:“先生,咱们不回长安了,先在周围的几个县玩几天,回来再找傅融买一回马。”
    纪桓听得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咱们都出来多少天了?现在东宫肯定已经气疯了。”
    “没事的,太后不是这么多事的人。”赵承撇了撇嘴,自顾自地说道:“我记得我应该有个从姊,好像是济北王翁主,嫁到了永安。长卿,明日咱们便去拜访永安侯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田里阡陌田外庄
    永安侯章函彻,开国将军献侯章武六世孙。章家人一贯谦和低调,章函彻尤甚,大概有体弱的缘故,他从小简直比长安高第里养大的女孩子们还要深居简出。他十五岁时娶了济北王翁主,据说琴瑟和谐,举案齐眉,如今膝下一儿一女,更是觉得人生都圆满了。
    赵承想了想,没好意思真去打扰永安侯,大概是因为这是他们家为数不多的正常亲戚了。
    次日,赵承果真拿出几分游玩的架势,睡到日上三竿,一路上边走边玩。这一不留神,一行人就发现他们走到了一望无际的农田边上,老远望不见驿站的影子,而天已经快黑了。
    纪桓觉得带孩子这事简直不能更糟心了。
    而赵承眼见着玩脱了,也略微感到有些尴尬。他望了望天,对纪桓说道:“长卿,要不咱们就在这住下好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连个帐篷都没带,让他们睡哪!
    纪桓头疼地看了赵承一眼,说道:“臣去前头看看,有没有人家可以借宿一晚。”
    赵承略一思忖,点头道:“也罢,咱们再走走,反正天还早。”
    纪桓:“……”
    金乌西沉,暮色渐至,没一会工夫,天色就完全黑了下来,而他们却在农田里边转得快迷路了。不知怎么,赵承突然就想起去年纪桓遇刺的事,似乎也是发生在一片农田里,心陡然漏跳了几拍。而这暮色四合时,似乎让人更加没有安全感。
    赵承对纪桓说道:“长卿,时候不早了,这一片野地可真让人心烦,不如——”而后他突然一拨马头,调转了个方向,径直朝农田里冲了过去。
    羽林郎们哪管什么毁不毁农田,见主上怎么走,二话不说就跟着冲了进去。纪桓挥了半天手一个没拦下,心一横也跟了上去。
    不得不说,有了个固定的方向,路好像就好走多了。不一会,他们就看见了大片的农家。赵承面露喜色,边策马疾驰便对身边的一名骑士说道:“公孙,前面有片村落,去问问谁家可以留宿。”
    “诺。”骑士领命而去。
    不过纪桓对他们能否成功留宿秉持着怀疑态度——刚踩坏了人家的农田,会不会挨揍都难讲。
    报应马上就来了。
    就在他们刚刚踏上田间小路,正准备往下一块农田里跃时,后面突然出来了嘈杂的喊声。
    纪桓回头一看,只见一群挥舞着农具的庄稼汉正在他们后头奋力追赶,边跑边喊着:“抓住他们了!”、“毁庄稼的马贼!”诸如此类的话。即使隔了浓黑的夜色,纪桓觉得他依旧可以看到他们脸上出离的愤怒。他立即追上赵承,说道:“陛下,咱们好像被发现了。”
    赵承的脸色略微有些尴尬。他点了点头,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然后转向一名羽林郎,问道:“阿鸿,咱们的钱还够吧?”
    那羽林郎名唤谢秋鸿,比赵承还要年幼两岁,他闻言困惑地看了主上一眼,而赵承理所当然地翻了个白眼:“踩坏了人家的田,自然得赔钱啊!”
    谢秋鸿方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诺!可是陛下,要赔多少?”
    赵承哪里懂得算这个,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人家要多少就给多少,咱们还剩多少钱?”
    少年就在马上扳着手指头算了起来:“路上准备干粮一共花了二十金,买马花了两千金,应该还剩五百金——哦,不剩了,纪侍中买猫花掉了。”
    赵承:“……”一只猫居然要花五百金!看来果然不能指望随随便便送鱼肠剑的人管钱!赵承已经开始盘算回去之后怎么把贞阳侯府的账本要到手了,免得他家先生哪天回家发现房子都被抵出去了。
    偏偏那罪魁祸首还不自知,在一旁悠闲地问道:“咦?怎么就带了这么点钱出门?”
    谢秋鸿脸一红,小声道:“太重了,装不下。”
    纪桓回头看了奋力追赶他们的农夫们一眼,小声对赵承说道:“陛下,为今之计只有赶紧跑了,赔偿农人的事,等到咱们借到钱再说吧!”
    赵承欣慰地发现,在关键时刻他总能同先生心有灵犀。
    结果他们策马狂奔了没两步,赵承马就被前方的埋伏给绊倒了。马身前倾,赵承猝不及防地朝前头摔去。紧紧跟在他身后的纪桓惊呼了一声,伸手便去拽赵承的腰带,结果赵承跌落的力道太大,手无缚鸡之力的纪公子跟着他一起坠了马。
    幸运的事,两人抱做一团朝前滚了半天,都没受什么伤,只不过刚好掉进了农人们的陷阱里。
    赵承:“……”
    纪桓:“……”
    众羽林郎:“……”
    这时,农人们已经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为首的居然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看起来十分老当益壮。他愤怒地朝着网子里的两人骂道:“原来是你们两个小贼!小小年纪不学好,天杀的踩人家庄稼做什么!”
    刚才跟在赵承身后的谢秋鸿立即赔罪道:“长者,是我们错了,我们着急赶路,这才踏了庄稼,我们会赔偿各位的一切损失。”
    那老人看了少年一眼,见他一副纯良相貌不似作伪,怒意少平。他哼了一声,说道:“我们农人一年到头就指望这点粮食过活了,你们这些富贵公子自然是不懂得。不过看在你们还算明事理,老汉也就不计较了。”说完他令人将赵承和纪桓从网子里解救了出来,又说道:“先跟着我们去庄上等会吧,各家要大概估量一下损失。”
    “啊?十金?”谢秋鸿傻了眼。他们倒没觉得这个价钱有多高,可问题是,他身上就只有几个五铢钱了。
    跟着赵承出来的羽林郎没有一个不是出身显贵,出门有带钱的意识的本来就不多,因此凑了半天都没凑出十金。那老汉的脸色渐渐就有些不太好,终于,他冷哼了一声,对门外虎视眈眈的壮汉们命令道:“把他们给我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君子之戚不端方
    “住手!”十几个血气方刚的羽林郎几乎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声。他们将赵承团团围在中间,全神贯注地戒备着。
    白发老汉被他们气笑了,他冷哼了一声,一摆手说道:“都给我绑起来!假惺惺地说什么赔偿,我看你们根本就没打算赔!”
    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纪桓挣开赵承的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一层层侍卫中间扒出一条缝,对老汉赔笑道:“长者息怒,有话好说。”
    纪桓一身书卷气,一看就跟那群莽撞小子不一样,那老汉皱着眉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不由地缓和了三分。他粗声粗气地对纪桓说道:“你说。”
    纪桓这才笑道:“贵庄的损失我们是肯定要赔的,只是不知道您能不能宽限一天,让我们好歹借些钱财?您也看见了,这里都是些小孩子,不少还未及束发之年,出门哪里想得起带钱。”
    老汉心想我们这三岁的孩子都知道出门要带钱,你们到底是从哪个不开化的地方来的。可偏偏纪桓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居然让人一时间无法反驳,他只好胡乱点了点头。
    纪桓总算是松了口气。哪知片刻后,又听得那老汉说道:“他们年纪小,不知道带钱,那你呢?你看起来,也及冠成人了吧?”
    纪桓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一时疏忽,我也……”
    托辞!老者顿时心头火起,而院子里的庄稼汉们早就按捺不住,想要打人了。他们乱哄哄地嚷嚷起来:“陈翁,您同他们废什么话,先揍一顿解了这口恶气再说!”说着挥着手里的农具就要冲进这巴掌大的小屋。
    羽林郎们哪能容他们伤及主上,一见这些人要动手,也不管是不是自家理亏了,齐刷刷地拔剑相向。
    “哎,等等!等等!”纪桓拦了这边拦那边,可惜收效甚微,没一会工夫就冒了汗。
    “都住手!”赵承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虽然犹自稚嫩,但威严已现,正要大打出手的人们竟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赵承拍拍身上的土,走到农人们面前,说道:“今日之事的确是我们不对,诸位且宽限一日,明日一早我等便去借钱,庄上的损失定然加倍赔偿。”
    他这话说得十分令人信服,农人们各自交换了一个犹豫的眼神。这里的民风虽然剽悍,但也淳朴,若是这群肇事的孩子肯说道理,他们也不愿多生枝节。
    于是陈翁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赵承想了想,说道:“此时吾等身无长物,诸位若是信不过我们,便把我这匹马抵给你们,如何?”
    赵承骑得乃是精心挑选的乌孙良马,虽然不如汗血宝马神骏,但也价值不菲,拿去市场上卖个两三百金不在话下,足够抵了他们今日踏坏的幼苗了。
    哪知陈翁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
    赵承奇道:“为什么?这马至少价值两百金,就算吾等借机逃走,你们卖了它抵田中的损失也绰绰有余了。”
    陈翁不耐烦地摆摆手:“不要不要,河东除了官府和盗贼,哪里还有收马的?你这马根本卖不上价钱!少废话,你们不是要借钱吗,拿出信物来,明日一早老汉派人去讨!”
    赵承和纪桓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默契地闭了嘴。赵承在怀中摸索了一会,掏出两方小印,对陈翁说道:“既然如此,陈翁明日遣人拿着这两枚印信,牵去永安侯府讨要十金吧。”
    “永安侯?”农人们一听,立刻窃窃私语起来,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