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脸上显出了一丝忧色。本来纪桓年纪轻轻的,断不该吹个风就生病,症结所在还是去年的伤。赵承记得纪桓上辈子身体也不算好,但那也是过了而立之年才……赵承叹了口气,这么年轻就要开始调养了,真是麻烦。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纪桓自己都想不到,他这一病就病了半个月。每天昏昏沉沉的,连坐起来都费劲,更别说去上林练兵了。好在他这段时间的努力已初见成效,不用他亲自到场,换禆将去也是一样的。
孟夏又回来了,带回了一封半路截获的信。
赵承一见上面的印信,当场大发雷霆。虽然他早就知道事是这么个事,人八成也就是这个人,但是看到实质性的证据时,他还是遏制不住愤怒。
他的亲兄弟,一个处心积虑想杀他,另一个,就密谋造反,还勾结匈奴!
一想到上辈子的纪桓就是为了这么个货色,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他就恨得牙痒痒。
“查!要证据确凿!这点东西还不够他死的,朕要让他永远别想翻身!”
最近这段时间,赵承似乎很忙,病中的纪桓模模糊糊地有了这么个印象。他每每一睁眼,就看见赵承伏案奋笔疾书,要么就是大半夜的人影都不见。纪桓有点心疼,可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又做不了什么。
过了那么大半个月,纪桓好了不少。他这段时间时常睡得黑白颠倒,半夜三更的醒过来是寻常事。果然身边的床榻空空如也,似乎有人在上面躺过,又半途离去。纪桓叹了口气,从榻上支起身体,打算去劝赵承早点休息。
有什么要紧事,非得大半夜的才能处理呢?
七月的天里,温室殿还不算凉。纪桓只披了件薄薄的襌衣,蹑手蹑脚地推门出去。他转到前殿,心知赵承晚上一般都是在这里办公,而不会花费许久时间,再兴师动众地去一趟宣室。
果然,里面传来了激烈的争执的声音。
纪桓皱了皱眉,这是出了什么事?谁敢这么跟皇帝陛下针锋相对?
纪桓犹豫了一下,决定先观望一下再进去。
“陛下三思,这不合礼法!”
“礼法?哼!礼法算什么?”
“不,陛下,不行!万一让长卿知道……”
里面传来的争辩声伴随着肢体碰撞的钝声,实在很难让人不想歪啊。
纪桓听见自己哦哦名字,脑子一热,推门便走了进去。里面赵承与本该在外游历的孟夏扭作一团,难舍难分,衣冠不整。孟夏更是被撕裂了半幅衣袖。
两人维持着“相拥”的姿势,齐齐往门口看去,顿时石化。纪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问也不是,装看不见也不是,所有犹疑的难以取舍的杂乱思绪,到了嘴边都神奇地化为了一声冷哼。
作者有话要说:
☆、抽丝剥茧见齐王
纪桓不进不退,就这么往门口一站。赵承和孟夏的脑子里同时闪过一阵空白,直到纪桓哼了一声,他们俩才如梦初醒,不约而同地重重推开对方,几乎同时说道:“长卿,不是……”
纪桓估计自己的脸色不会太好看。
赵承看看这副诡异的场景,不由得头疼起来。
实在太像捉奸现场了……
这种被“捉奸”的感觉十分不妙,特别这对象还是自己情敌。赵承心中暗道流年不利,走过去搂住纪桓的腰:“长卿,怎么醒了?”
纪桓看了他一眼,没做声。而后他眼睛转向尴尬地立在一旁的孟夏,孟夏赶紧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都是奉命行事。”
一句话,模棱两可,把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
赵承瞪了他一眼,心想这个“奉命行事”能发挥的余地可也太大了。然而当着纪桓的面,他也不能真的把孟夏怎么样,只好干笑了两声,说道:“我跟孟卿起了点争执而已,别担心。”
纪桓扫了孟夏那半幅袖子一眼,心道这争执可也忒大了。
赵承叫苦不迭,频频冲孟夏使眼色。孟夏假作看不见,清了清嗓子:“陛下先忙,臣告退。”
赵承:“……”就知道关键时候指不上他!临阵退缩比谁都快!
纪桓却叫住了孟夏:“孟兄出去游历大半年,怎么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好让家里准备准备啊。”
孟夏心道这不是回来就得走么,一回回地编借口多麻烦,哪知道能让你看见?他笑了笑解释道:“今晚刚回来,这不是还没来得及么。”
孟夏故意不说“急着复命”,一副看戏的心思昭然若揭。
他太了解纪桓了,纪桓还真就吃这套。
刚回来就来见赵承了!久病的人最爱钻牛角尖,纪桓谴责的眼神往赵承脸上一扫,赵承立刻头大如斗。
“不是这么回事……那个,”赵承心一横,既然撒一个谎要用更多的谎话去遮掩,还不如半遮半掩地说句真话,“其实是我有个着急的差事让孟先生去办,这才耽搁了这么久。”
依照纪桓以往的性子,赵承摆明了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他绝不会多问一句,况且这个解释也算合理。可是病人的脾气难免要娇贵一些,纪桓皱了皱眉,出人意料地问道:“什么差事?”
赵承:“……”
孟夏适时地接口道:“体察民情!”
纪桓:“……”
赵承:“……”真是够了,撒谎都不会,体察民情?那算什么要紧的差事了!
孟夏无辜地冲着赵承眨了眨眼,我也没说错啊,的确也算是体察民情嘛。
纪桓的眉毛已经挑起来了。
赵承知道,他这是真要动怒了。
他迅速地斟酌了一下,觉得为了他那个倒霉的中兄再惹自己后院起火实在不值当的。于是赵承头疼地叹了口气:“罢了,你来看看这个。”说着赵承便将孟夏刚带回来的信递给了纪桓。
纪桓先是看了一眼那已经被撬开的封泥一眼,那印信并不熟悉。他取出里面的一小卷缣帛,还未展开便挑了挑眉。
这布可挺贵重的。当纨绔谁也没有纪桓在行,他一摸这东西,心里就有了个大概的估计。能用这种东西的人光有钱还不行,身份更是重中之重,普通人连摸都别想轻易摸上一回。若说天子能随便拿它做身里衣,那能随手扯下一块就写信的,不是诸侯王,也得是封邑过万的列侯。
事关重大,怪不得赵承那么紧张,连孟夏都用上了。那消息隐瞒得严实一些也就可以理解了。想到这,纪桓得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了。
他展开那块缣帛,面带疑惑之色。内容是用匈奴文写的,纪桓并不都能看懂;他自然要往看得懂的地方看了——左下角,赫然盖着一方小小的红印,上书“赵显印”!
纪桓面色大变,再费力地看了好几遍上头的匈奴字,方才抬头看向赵承:“齐王?”
赵承点了点头:“就是他。哼,他那方私印,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那个‘显’字,全长安城就没有一个像他那么别着劲刻的!对了,这还是他最珍爱的那一枚得意之作呢!”
内容似乎没有什么,就是在向一个老朋友叙旧问候而已,顺便提了几句当地特产之类的话。这若是个商人,完全合乎情理;可是这事发生在赵显身上就容不得人不多想了。
纪桓严肃地看了赵承一眼:“陛下发现多久了?”
赵承想了想:“大半年了吧。”
纪桓无意追究赵承这么大的事瞒了他大半年,脸上显现出一丝忧色:“齐王究竟想干什么呢?结交了一个匈奴朋友,这……”
赵承冷笑了一声:“他?他无非就是想要我这个位置!”
纪桓面色大变,急道:“陛下!这话可不能乱说!您有确凿的证据吗?”
赵承狞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没有证据朕也要给他捏造一个出来!”说完立刻闭上了嘴,有些惊慌地看了纪桓一眼,一副懊恼的样子。
赵承心想,为了圆这个谎我都这么拼命地抹黑自己了,你可千万要上套——虽然他的确有这么个打算来着。
果然,纪桓十分不赞同地看了赵承一眼:“万万不可!陛下怎么能这么做呢?齐王是您的兄长,就算不能兄友弟恭,也不该……”纪桓想了想,斟酌了一个比较温和的词:“设计陷害他。”
赵承抽了抽嘴角:“陷害?长卿你看看,他这信里全是暗语,理直气壮地要马要人,还拿铁器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还用我陷害他么?”
纪桓再看了看,不得不承认他的确也得往那个方向想,可是……
“齐王为一方诸侯,又是陛下亲兄,没有万不得已的理由,绝对不能轻动。”
赵承气结,上辈子纪桓就是这么劝他的,可是他没听,闹了个不欢而散。那会他跟纪桓的关系已经十分微妙了,结果他前脚离开长安,后脚纪桓就拿着他的印信放人去了。他当时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气得心都凉了,定情信物——就是那把微刃——想都没想就给扔了。后来觉得心疼,又半是心寒半是赌气地想跟纪桓割袍断义,脑子一热就把信物原封不动地还了纪桓。
哪知纪桓连问都不问一声,拿着他宝贝了半辈子的微刃就自尽身亡了。
失而复得那么久,赵承还是想想那场景就心有余悸。这次的事情必须要处理得有理有据,不能让他挑出错来!赵承暗下决心,赵显必须死,但是纪桓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作者有话要说: 没存稿了~1号2号更不更看情况,么么哒~
☆、夜半月半诉衷肠
赵承赌咒发誓绝不采用非法手段对付赵显,好不容易才把纪桓哄回去。孟夏幸灾乐祸地向赵承请示道:“以后臣可以白天来了吧?”
赵承:“……”
“不过,”孟夏话锋一转,“陛下要的东西都做得差不多了,可还要用?”
赵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用个屁!”
孟夏心意稍平,笑眯眯地回了纪桓的家。
纪桓第二天一醒,就开始琢磨起赵显的事来。赵承无奈地把孟夏这几回带回来的东西都带回了寝殿,往纪桓手边一推:“看吧,都在这了。”
纪桓大致翻了翻,惊讶地说道:“齐王的手可伸得真够长的。”
赵承翻了个白眼:“要不然呢?你仔细看看,最近这些事背后,哪都有他的影子,真是阴魂不散!”
齐地不适合养马,他就拿铁器跟匈奴人换,想必已经换了不少好马,完全不怕养虎为患。要知道,匈奴人骁勇善战,吃点小亏也就在炼铁技术落后上,希望赵显能长点脑子,别一高兴把技术再给喂了狼。
赵承觉得,就光这一点,就足够他把赵显千刀万剐了。
“这证据太小,还不足以撼动一方诸侯王。何况他是陛下亲兄,就算证据确凿,陛下也少不得网开一面。”纪桓冷静地说道,给正咬牙切齿的赵承结结实实地泼了桶冷水。
赵承没好气地嚷道:“你好好看看!‘冷泉削铁如泥,深得吾主喜爱,片刻不得离身,故报君良驹百匹。’,一把剑,换一百匹马?你相信吗,匈奴人每回找朕要东西的时候,可没见这么好糊弄!”
“陛下稍安勿躁,”纪桓无奈地说道:“赵显狼子野心呼之欲出,臣并没有为他开脱的意思。臣只是说他这事情做得隐秘,让人无从下手罢了。”
赵承这才顺过一口气来,脸色却依旧不善。
纪桓装作没看见他虎视眈眈的样子,继续翻着手边的东西。
“咦,陈行?死在卢奴的那个杨氏女,就是他家的?唔……平阳侯的美姬也是他送的,这人不一般啊。”
赵承不置可否:“你往后看,不一般的还在后面呢!”
纪桓又翻了一会,果然低声惊呼了一声。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赵承:“这个陈行,居然是他?”
赵承冷笑了一声:“齐王如此魄力,何愁大事不成!家丞亲自经营了好几户倡家,若不是朕先知道了他与匈奴人勾结,真要以为他荒唐好色了!”
纪桓曲起手指,一下下敲打在面前的几案上:“那陛下以为……”
“查!现在就查!我不逼得他狗急跳墙,他能露出狐狸尾巴么!”赵承怒道。
纪桓:“……咳。”毕竟是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