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她,他倚纪桓为肱骨,假以时日他必然是这国中柱石。更深一层的意味,或者还有纪桓在一日,纪家便一日无忧。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纪媛也难免动心。她刚才本来就有些冲动了:她并没有跟赵承撕破脸皮的打算,如果不是他实在冥顽不灵的话。
    纪媛的语气也温和了下来:“若卿与阿桓秉君臣之道,朕自然不想为难他。”
    赵承唯唯应下,心思已经转了九曲十八弯。
    正当他苦苦思索对策时,匈奴传来的一条消息却给他解了围。大单于伊丹伤重不治而亡,继任者为原来的左贤王夷渠。依照匈奴人的习俗,夷渠不仅继承了王位,还继承了前任单于的妻妾,其中就包括他的阏氏平陵公主。
    纪太后听说这个消息后当场气得昏了过去,然后就真的一病不起了。
    平陵公主再嫁新单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诛杀了叛逃出国的平阳侯,手段强硬,而大单于似乎也没有力保他匈奴功臣的意思,只是象征性地劝说了几句。他这态度就着实耐人寻味了,有灵敏的人,甚至还嗅到了胡汉几年后的新的相处关系。
    他们的新阏氏,可实在不一般哪。
    赵承握着手中那块缣帛,眼圈通红:“阿姊。”
    纪桓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过了半天才艰难地说道:“陛下别担心了,这至少说明公主在那边,嗯,过的不错。”
    赵承低着头:“长卿,你说我什么时候能把阿姊接回来?”
    平陵公主会回来吗?她当年为了她的国家她的弟弟,远嫁千里之外;如今她成了匈奴说一不二的大阏氏,轻描淡写地便可以处置一个叛贼,就算是大周兵强马壮,可以把她接回来了,她自己又会同意么?
    况且看样子夷渠对她相当纵容宠爱,他们之间也未必就真的没有感情。
    太后的病情迅速恶化,几天之内就瘦了一圈。太医也束手无策,只说她的身体本来没什么问题,可是心病难医,只能让她自己开解自己。
    赵承叹了口气,这事哪有这么容易。平陵公主是纪太后一手带大的,堪比亲生,她心里怎么能过得去呢?
    秋天慢慢过去,未央宫中的树都秃了大半。十月里,有几位诸侯王来朝,赵承还得打起精神来跟他们斗智斗勇呢。
    “长卿,赵显也来了,你说咱们能不能逼他在长安动手?”赵承摸着下巴,对自己的这一设想兴致颇高。
    纪桓翻了个白眼:“陛下想让人说你逼得自己亲兄造反吗?他这才带了几个人,要造反也太不现实了吧。”
    赵承失望地点了点头:“知道了。”而后他又挺起了腰杆,眼中精光闪现:“我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同齐王赵显同来的还有老狐狸长沙王和赵承的从兄,济北王赵陵。赵显和赵陵封国比较近,几乎同时到达长安,长沙王年纪大了,路又远,尽管早出发了不少时间,还是晚了几天。都是至亲,规矩上就比较随意,几人赶上一次大朝,一起朝拜了天子后,就往国邸里一住,基本可以想干嘛就干嘛了。
    赵陵娶了纪平的幼女纪琬——也就是赵承前世的皇后,美丽而温婉——婚后生活相当美满。纪琬有妊,留在了济北国,作为纪家的女婿,他自然是忙着拜谒太后、皇后,再把亲戚走上一遍。赵承还是比较喜欢他这位从兄的,博学知礼,进退有度,也算是高祖保佑养出来的好孩子了。
    “病了?”赵承挑了挑眉。
    纪桓肯定地点了点头:“据说是的——昨日济北王到臣家中小坐了一会,闲聊中提起的。大概是水土不服。”
    赵承讥讽地笑了一声:“赵显离开长安才几年,这就忙着水土不服了?朕倒是要看看,他究竟要玩什么把戏!”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爬上来更新了。最近工作比较忙,这几天还要赶着交论文,更新时间……不定。下周应该能好点,恩,大概吧……遁走( ^_^ )/~~
    ☆、老弱祖孙相扶将
    赵陵为人宽厚,是宗室里公认的老好人,即使看出齐王与今上有隙,他依旧不愿意厚此薄彼,只作不知,照常探病,照常拜谒。连脾气古怪的皇后那里,他也因为妻子的嘱托去看过好几次,倒是纪太后病中不好打扰,他只有刚来长安的时候去过一次长乐宫。
    赵陵和纪桓一见如故,心中暗暗觉得纪长卿比他那个正经舅子成器多了。纪谨之因为上次平阳侯的事刚被纪太后解禁没多久,赶上诸侯王来朝,又跟齐王交往甚密——当然,原来齐王在长安的时候,他们俩交情就挺不错的。对此,赵承只在背后冷笑一声:“真是物以类聚。”
    赵承除了眼巴巴地盯着赵显犯事,还要每天去长乐宫,给纪太后侍药——虽然也用不着他干什么。他去长乐宫的次数多了,难免就要碰到纪绾。一开始赵承如临大敌,后来发现纪绾眼里只有她姑母,根本没心思理他,这让赵承着实松了口气。
    “皇后虽然脑子不太好,不过心地还不错,起码孝顺。”赵承躺在纪桓腿上,半闭着双眼感叹道。
    纪桓帮他揉着太阳穴,闻言点了点头:“我家家风正,教的好。”
    纪桓的按摩手法多年如一日地烂,赵承所谓的舒坦全是心理上的,却能让他轻易卸下心防。他放松地说道:“是啊,皇后要是能有济北王妃一半……”
    “嗯?”纪桓闻言挑了挑眉,“济北王妃?琰卿?”
    琰卿是纪琬的小字,纪桓还是稍微反应了一下,才把突然从他们对话中冒出来的济北王妃和世父家的妹妹联系起来:“陛下同琰卿很熟悉吗?”
    “没、那倒没有。”赵承自知失言,赶紧遮掩道。
    其实纪桓从理智上,是知道赵承跟纪琬不该也没机会相熟的。但是赵承信手拈来的口吻,却让他以为——
    “听陛下的意思,却好像上和琰卿十分熟稔呢。”
    赵承干笑了两声:“怎么可能。”
    纪琬大概根本不认识他,他却不可能对前世的妻子有多生疏。毕竟纪琬为他生儿育女,也是个贤明的皇后,从来没有让他为了掖庭中事操过一点心。
    而纪绾,她能把自己管好就谢天谢地了。
    赵承天天眼巴巴地等着抓赵显的错处,还真就被他等到了。赵显素爱结交游侠,手下养了不少奇人异士,这回来长安也带了好几个。这些人吧,优点是好用,缺点是不好管,赵承就盯着他们出错呢。
    果然,齐王入长安第六天,就因为擅入驰道被御史弹劾了。
    本来这事可大可小,若是赵承或者太后肯替他遮掩一下,说句有诏,御史也弹劾不到他头上。可是,赵显的那辆车,偏偏撞死了人。
    还是个年逾七十,手持鸠杖的老人。
    大周尊老。年过七十的老人,会由政府颁给鸠杖,地方官吏礼敬有加,就是天子,也需得恭敬几分。就算人是赵显手下撞的,他也难辞其咎,更何况,当时车里坐了他最疼爱、也最不成器的小儿子。
    赵显替他儿子求了一个时辰的情,说得口干舌燥,赵承也一脸为难地在殿上坐了一个多时辰,好容易挨到了回去自己寝殿,立刻笑得打跌。
    纪桓:“……”
    赵承笑够了,方才心满意足地扑过去抱住纪桓:“长卿,长卿,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纪桓一脸的无法言说:“陛下自重,与臣无关。”
    赵承才不理他,端过一盘果子,亲手剥了颗葡萄喂进纪桓嘴里:“长卿尝尝看。”
    那葡萄没有使臣们从西域带回来的甜,但是胜在新鲜,蒂饱满鲜嫩,皮上还挂了层白霜。纪桓赞道:“上次吃到的要甜一些,但臣更喜欢这个,鲜嫩,汁水几乎能溢出口中。”
    赵承讨好地把一盘子都推倒了纪桓面前:“这是咱们自己种的。他们从西域带回种子,专门弄了个园子种葡萄,总算是活了几棵。怎么样?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个。”
    上次周宗从西域回来,不仅带了葡萄等水果,还有各种香料。纪桓闲暇时爱弄点香,但西域香料香气过于浓郁,并不特别对他胃口。那么多东西里,纪桓最爱的就是葡萄,在赵承的刻意纵容下,那一盘子几乎都进了他的肚子。
    纪桓这心里被那一颗颗诱人的紫色小果实砸得软软的,他温软的唇轻轻划过赵承面颊,低语道:“臣谢陛下。”
    主动亲吻他,还这么温柔,这在赵承两辈子的印象里大概还是头一回。赵承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要不是这大白天里还有正事,他真想就这么把人扑倒。听说这葡萄还能酿酒,清甜可口,长卿想必会喜欢。唔,到时候……
    拿那晶莹剔透的琉璃盏一盛,放在冰桶里冰着,冰桶嘛,自然要放在甘泉宫里他最喜欢的那一眼温泉池边。美酒、美人,美不胜收哪。
    “陛下?陛下!”正沉浸在自己幻化出的温柔乡里,口水都要流下来的赵承被纪桓推了好几把,才稍稍回过点神来。
    “好,都依你!”
    ……这是赵承回过神来说的第一句话。
    纪桓:“……”
    他无奈地看了赵承一眼:“臣只是说,孟先生来了。”
    赵承:“……哦。”这个人其实就是专门煞风景来的吧!
    孟夏步履轻快地走进殿内,一点都不像刚被车撞过的样子。他对赵承行了礼,又跟纪桓打过招呼,便将手中的鸠杖递回给了赵承。
    纪桓无奈地看了他们俩一眼。
    不得不说,赵承跟孟夏的处事手段和思路还真挺投契的,怪不得会看上同一个人。这事正是他们俩密谋的,由孟夏装成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拿着赵承弄来的如假包换的鸠杖,等在赵显车子的必经之路,略施手段就十分自然地被“撞”了。
    撞完之后,由假扮孟父老女孙的孟知秋扑上来大哭一场,孟夏只负责惟妙惟肖地装一回死就好了。路人们满怀惋惜义愤填膺,帮少女将老人的“尸体”运回家,正议论着,就刚巧碰上了弹劾齐王的那一位御史。
    作者有话要说:  蠢桃终于爬上来更新了,不要打我,我有锅盖!
    看到有姑娘说太后的称谓问题,解释一下,是这样,太后自称朕,被尊称为陛下,是比较书面比较正式的用法,其实私下里是不这么用的。不过这个文考虑到太后和皇帝的关系其实并不亲密,偶尔谈话什么的也都一直端着,所以桃子选了正式严肃的称呼~
    ☆、未见前途尺寸光
    “还是先生思虑缜密,计划周全啊。”赵承心情一好,看孟夏都顺眼多了。
    孟夏谦虚地一笑:“陛下过誉了,若是齐王公子不这么跋扈,在驰道上疾驰急转,臣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其实这件事里,易容和演技对孟夏兄妹来说是小菜一碟,难的是,他们俩居然让旁观者觉得这对忽然出现在市上的祖孙没有半点违和感,就好像是自己多年的邻居一般,竟没有一个人质疑他们的来路。
    这大概是他家的不传之秘了吧,纪桓想。
    其实也不尽然,这事当时没人说,过后就有人渐渐觉察出异常了。
    “没有这个人?”齐国邸里,愁眉不展的赵显闻言显出一丝异色。
    “是啊,大王。依臣看,公子这是着了别人的道了!”
    赵显手下几名游侠情绪激荡,立刻就要起身去找人麻烦。赵显低喝一声:“够了,都给寡人坐下!”
    这些人感赵显知遇之恩,对他的话倒是言听计从。虽然仍然不忿,但一个个却都听话地坐了下去。
    赵显面色阴鸷,过了好一会才冷哼了一声:“没有用了,这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此时再说死者身份存疑,恐怕不仅没人愿意相信,还要有人说寡人手眼通天能买命了。”
    赵显的一个手下不甘心地问道:“那怎么办?难道咱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公子获罪么?”
    “哼,逆子,让他受点教训也没什么不好的。”赵显道。然而,很快他的神色又平静了下来:“不会出太大的事的,我朝对宗室历来宽宥有加,未央宫的那一位恐怕也不想让人说‘刻薄兄长’吧。”
    然而赵承的脑回路实在出人意料。赵显在忐忑不安与心存侥幸中过了三天,等来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诏书。
    赵显当场就气的差点晕过去。
    难道要他的儿子偿命吗!
    横行霸道的小公子也慌了神,他抱着赵显的胳膊不停叫着阿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