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间,便是清俊风、流。
    他秀美的手指轻点在梅树的枝干上,微微一笑,便迷煞了人的眼。
    “我正要寻你,你倒来的巧,孔式。”他稍稍动了动身形,那本来慵懒华美的动作便在霎时一变,背脊挺直,紧绷如将断的弦。
    西方佛界本是祥和慈悲的极乐之地,众佛皆是莲花化生,普渡众生,福泽广布,降于天下万物。唯有孔雀明王,竟从赤焰血池中化生,身负天诅地咒的厉气。
    孔式本联合孔宣宠姬对其下毒,想趁他一人出外,将他擒下,吸取他身为孔雀明王的内丹,自己好成为那西天诸佛都要敬上一敬的明王菩萨,可谁知今日一见,还是被他气势所折,忍不住勒马后退了几步。
    同他一道来的人见他胆怯,也都不由自主的开始害怕起来。
    孔宣虽被封为明王菩萨,但他却自随自己心意而动,没有寻常菩萨的慈悲心,往往心情一不好,便会出手伤人杀人,噬人如麻,视作恶为寻常事,偏偏他法力高强,天上地下竟无人能与之匹敌。
    孔式会做出如此叛乱的举动,也无非是上位者中有人看不下去孔宣的行径,默认了而已,孔宣又如何会不知。
    此刻,所有人都惊惧地盯着那缓缓走向孔式的白袍人,一步、两步、三步……随着那白衣人的步步逼近,众人只觉连呼吸都要被剥夺。
    “孔式,你可对得起我。”孔宣面上的眼神阴鹜碜人,声音亦同样是寒的刺骨。
    凤目在四周之人的身上一一扫过,那目光似是带着粘力般,胶着在人身上,便再弄不开。
    “只带了这么点人,孔式,你是太高看了你自己,还是太小瞧了我?”
    “怎么还不动手?你不是想取了我的内丹,好取而代之吗?”孔宣微微笑着,右手微微一动,手上一柄孔雀尾翎耀着流光,若隐若现。
    孔式背后渗出涔涔冷汗,强自镇定道:“你可别忘了,你中了毒,已经挨不过今日了。你不留些力气想方设法解毒,却等在这里对付我?就不怕……”
    “你以为,区区那种毒,能奈我何?”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微笑,他眼中的笑意,像是要将百炼钢煅烧成水的绕指柔,手指只轻轻一动,眼中狠戾一扫,那些跟着孔式而来的人忽然间惨叫连连。一个个胸口处,都出现一个细密的洞口,那伤口处潺潺流出血来,随即个个都化作了原形——竟都是下界的百鸟。
    孔式越加慌张起来,“你,你……”他有些驾不住那马,马受了惊吓,直直将他从马背上掀翻了下来。
    “这天上地下,还没有哪一个,能让我完全相信,你以为,我真的会喝下那杯茶?”他调笑着靠近,对于只有死路一条的背叛者,像是存了心戏弄般,只是抱着胸,笑意涔涔的看他,“如今我便好好教你,敢背叛我,算计我的,会落得个如何的下场!”
    孔式心中惊惧不已,竟感觉自己全身都不能动弹。
    不屑的看他一眼,孔宣将袍子一侧,身子转过的刹那,手中的孔雀尾翎也在那个时候斜斜递出,生生刺穿了孔式结着内丹的心口,一绞,嘴角的阴鹜冷笑,也跟着那‘嚓嚓嚓’的声响盛了起来。
    洁白的牙齿在自己秀美的指上轻轻一咬,将那沁出的血珠在地上一滴,“破……”
    飞越的七彩光芒四射,将那些百鸟的残骸生生一卷,便没了踪影。
    “主子……”蓝紫色的蝴蝶翩然舞着在他跟前停落,化成蓝衣的侍从,“奴才该死。”
    孔宣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只一眼,便叫那人全身的血液都要冻结。
    手一甩,“没用的东西。”却是再没什么责罚,足尖一踏,便驾了祥云往着自己仙府而去,冥冥中,却有他手上一滴精血无意甩落,沁进了他原先倚着的那棵梅数的枝干。
    那株含苞待放的梅树在顷刻间,簌簌开放。
    花叶轻颤间,化作一个身形,蜷缩着身体,青丝三千,面容姣好,懵懂的睁开眼眸,那眸子也是极出色的明亮,宛若琉璃。
    蓝衣侍从本待要跟上孔宣,却没料到会遇见梅树成精。
    脚步一动,他便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眉略皱了皱,眼神中也有了些异样,“你的运气倒是好,本还要修炼五百年才能化成人形,如今明王菩萨的一滴精血,生生送了你五百年。”
    翦秋的睫毛如扇子般齐刷刷而过,明澈的眸子紧紧盯住了蓝衣侍从。
    “世上没有这般便宜的事,你白得了这么多年修为,也该付出些代价不是?”千叶低低一笑,手指一勾,就将刚化作人形的梅精提在手中,提步凝气,已经向着孔宣追去,心中却忽忽松了口气,明王仙府中不知已经是第几个觊觎明王的侍女被打发走了,他正在愁去哪里找个不会对明王动那种心思的女子来,这次让他遇着这个刚化作人形的梅精,正好先抓了去顶上。
    反正主子说过,他予别人的,总有一天得收回了,这小小梅精,也不足道也。
    孔雀明王2
    懵懵懂懂跟着千叶去见自己要服侍的主子,有跟在孔宣身边的近侍走过来抬起了她的脸,“长的虽是不错,不过你怎么能这么好的运气,得了主人的精血,白白有着五百年的修为。”
    翦秋懵懂不知的抬头,却被那人伸手戳了戳额头,“别跟块木头似的,手脚麻利些,脑子也活络些,惹恼了主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只觉得跟着走的那人的话还没说完时,腿就已经被人踢了一下,重重磕在白玉砖上,寒意入骨。
    “一个凡间才修成人形的精怪?”有个慵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里面却带着冷意。
    荡“是她,才开识的梅精,得了主子的一滴血才化的人形。”近侍在一旁谨慎的跪下道,方才教训她的口气早就消失无踪,甚至还带着点恐慌的颤意。
    “你下去吧。”孔宣的声音,依然冷的如同她膝下跪着的白玉砖一般的寒。
    身边的人退了一干二净,翦秋静静的跪在地上,屋子里燃着熏香,带着那么点淡淡的香味,她觉得很是好闻,不免多闻了些,只是闻得久了,却有些苦,像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苦,苦的人想要流泪,想要哭泣。
    杷膝盖跪得发麻,寒意顺着膝头和掌心一丝一丝地蔓延上来。
    她一直不敢抬头,那个人天生有一种迫人的气势,逼得她只能低垂着脑袋,愣愣的看着擦得很干净的地板上,自己那模糊的微微发抖的影子,黑乎乎的一小团,像是那时镜湖之侧的自己,渺小的,根本微不足道。
    “你,抬起头来。”那头顶之上的声音又紧紧传了过来,这一次似乎带着调笑,又依稀还是那么冰彻人心。
    她极是听话的抬头,入眼是一片笼着云烟的蓝色,上面用金色的丝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忍不住看得更仔细,一个一个辨认出来的,也只有开在镜湖两侧的鸢尾,一丛丛,一簇簇,漂亮的很。
    她的视线再往上移,看到他略显削尖的下巴,唇有些薄,微抿起时,却带着性感,鼻梁英挺……再往上,呼吸不由停滞。那双妖娆凤目,其间盈盈的水蓝泛滥,笑意和着冷意,这两种绝不该同时出现的东西,却在他眼中这样矛盾又和谐的存在着。
    这个人,不就是镜湖之畔,靠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人吗?
    “看够了没有,小梅精?”榻上的孔宣嗤嗤道,小梅精三个字说出口,颇有些不屑的意味。
    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在她额上轻轻点了点,那挑飞了的眉,却透着压迫,“看清楚,免得认错了你的主子。”
    直觉地想逃,却似被定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她紧紧地闭上眼,那落在她额上的指尖像是雪做冰砌的。只一点,就让她如坠冰窟。
    她慌忙退了开去,伏在地上低低的道,“是,主子。”
    人人都说她翦秋的命极是好。走在路上,能听到仙奴们低声的议论。
    “这就是那个小小的梅精,运气倒是好,白白得了明王殿下的精血,长了五百年的修为。”
    “要说运气最是好的,还是她能侍奉在明王殿下身边,殿下长的俊,又颇高贵,连佛祖见了殿下,都要给三分薄面呢,这要是被明王殿下看上……”有姿容瑰丽的仙奴捧着脸臆想,满脸都是绯红。
    身旁有人跟着嗤笑,“明王殿下可曾有过看上的人?别做梦了。”
    “这句话倒是对极对极。”有人手捧着一卷经书,经过她们身旁时低低笑道,眉目清秀,眼含微笑。
    “哎呀南公子……”几个在一边说笑着的仙奴慌忙尴尬的行礼,又讪笑着都退了开去。
    扶南静静的看着那个跪在地上收拾棋盘的人,唇上挑开了一点笑意,有趣,实在是有趣,几千年过去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孔宣肯让人收拾他的棋盘了。
    轻笑着走了过去,他站在翦秋身后道,“怎么,过的惯吗?”
    翦秋的身子跟着一动,却不回话。
    扶南笑的越加温和,只是口气中已经带了些压迫,“怎么,不回我话么?”
    “我的主子是明王殿下。”她的后背有些僵直,却依旧以半跪着的姿势,不曾变过。
    扶南手微微一动,手中的经书便‘哗啦啦’的砸在她才收拾了大半的棋盘上,瞬间就将她整理好的弄乱的一塌糊涂。
    “捡起来?”他命令道,唇边的笑依旧温柔,却比之寒冰更让人心冷,“孔宣就是这么教给你们规矩的?身为奴仆,难道就不该自称一声奴婢吗?”
    翦秋的后背僵的更直,嘴唇死死的咬紧,眼中透着些倔强。
    她还记得第一次跪在那人面前时,那人冰凉的手指抵在额前,冷冷的带着笑意的声音每每流转在午夜梦回——看清楚,免得认错了你的主子。
    是的,她的主子,只有孔雀明王孔宣一人,别的人,不是。
    扶南见她不动弹,心中那股狠戾都要被击得出手,恨不得将这小小的梅精一掌打的灰飞烟灭,却不料动手之际,有衣料的摩挲声不紧不慢的传来。
    白袍蓝纹的人被簇拥着走来,似笑非笑的看一眼自己的棋盘,视线未离翦秋,话却是对扶南说的,“你倒是有闲情。”
    扶南被他看的心中寒气一冒,忍不住就低了头,讪讪笑道,“这不是被罚抄经书罚的厌烦了,出来走走。”虽然贵为神族的人,见到孔宣,他还是有些怕的。
    孔宣眼中的笑意碜人,手只一扬,‘嚓嚓’声中,那些经书便化作了纸屑像是明王仙府后园的蝴蝶般,飞舞的绚烂。
    扶南的脸色一变,这可是他费了好些日子才抄好的经书。只是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根本不敢说什么。
    “我的人,要打要骂,也不劳烦你南公子动手。”孔宣冷笑一声,随即手指在棋盘上一点,刹那间斗转星移,乾坤倒转,“收拾干净了……”说话间袍子一闪,人也跟着远去了。
    孔雀明王3
    “是……”翦秋低声应道,慌忙将那棋盘收拾了,只是待她将一切收拾妥当,那棋盘又在瞬息间乱成了一片,她紧紧咬牙,死死的跪在原地,又齐齐整整收拾好了,只是片刻之后,又回归了一片混乱。
    扶南站在一旁冷笑,“这就是你的好主子?这棋盘他可是施了法,你就打算摆这棋盘生生世世吧。”他只觉得心中大快,连经书被毁了的气也可以撒走不管,只是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那个人还在那边,固执坚持的收拾着棋盘,心在片刻间,不禁软了下来,蹭蹭几步又走了回去,“你求我,我便帮你破了法,如何?”
    小巧的鼻尖沁落细密的汗珠,翦秋听若未闻,纤细的手指在棋盘上飞快的动着,却每一次都是徒劳。
    扶南冷冷看着,连嘴角的那丝笑意都因为她再三的不搭理不领情而僵在那里,“区区一个梅精,孔宣教的好奴才。”他说着,云锦的袖袍一甩,足踏祥云,已经去的远了。
    荡棋盘在扶南走后不久,再也没有异动,像是那施在上面的法术被一下子撤除了般,她跪在地上,重重松了口气,布满汗珠的脸上,慢慢浮出一抹笑来,眼中的光芒,亦是亮的逼人,灼灼的,像是世上最华美的玉石。
    握在榻上,由美人轻捶腿的人微微阖上了双目。
    半空中他以术法变就的玄光镜中,最后露出的是那双像要吸进了这世上所有光彩的眸子,亮的逼人,他唇角露出一抹淡笑,难得有人,能将那一脸温笑的南公子气的甩袖儿走,难得有人,能这般固执的,认定他孔宣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