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直气得脸上都白了,王夫人忙扶了她躺好。同贵战战兢兢地去了,不一会儿便回来道:“门房上没车,大奶奶骂了一回,就回去了。”薛姨妈冷笑一声,道:“罢了。”
    正说着,却听外面传了话进来,说是薛蝌回来了。薛姨妈急得从床上坐起,道:“快快,快请二爷进来。”
    外面婆子听了,忙去请了薛蝌进来,早有婆子开了收在一旁的十六扇的紫檀木雕花白玉绣茱萸折叠屏风,王夫人看了也不由拿眼觑了这物什一回。一时薛蝌进来请了安,便将所探听到得消息一一回明了。
    原来此番并不是为甚大事,不过是见小事而已。原来那薛蟠前儿和人吃酒,吃醉了后便将一位同行的公子给打了,偏那公子也是个不省事的,如何肯依,仗着家中有些家底,兼老父在朝中领着一职,便叫人写了状子告到了官府,说薛蟠仗势欺人,聚众斗殴。管这宗的是应天府,偏那知府新上任,有些想“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意思,便叫人来拿了薛蟠去。
    薛姨妈等听了这话才略略松了一口气,王夫人也道:“那贾雨村升了职,补了别处的缺去了,倒给咱们多出不少的事来。若是他还在任上,哪里能让蟠儿出这样的事?”
    薛姨妈道:“姐姐说的是。”
    薛蝌又道:“虽说如此,只是那边还要打点一番才是,也省得哥哥在里面不舒坦。”薛姨妈道:“很是,既如此,你封两千银子去,将那边上下都打点通了,别叫你哥哥受苦。”薛蝌答应了去了。
    一时王夫人又说道:“家里既出了这样的事,也该把宝丫头接回来才是。”薛姨妈沉吟了一回,叹道:“姐姐不知道,蟠儿胡闹,也只宝丫头能安慰我些。算起来这几年为着蟠儿的事,宝丫头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此番好容易出去玩一会子,而且是到那北静王府去的,姐妹几个亲亲热热的。况如今北静王府怀着身孕,只怕更忌讳着这些,咱们一去,若以为咱们是故意给人家没脸,反倒不美。而且现在蟠儿的事已清楚了,不过这么着罢了,左不过三五日就出来了——他也该得些教训,日后也好长进些。我就想着不用告诉宝丫头,且让她在那边乐呵几日。说不定等她回来了,蟠儿也放出来了,指不定比她还早一步呢。这样也省得她操心。姐姐,你不知道我多心疼宝丫头,这孩子生就是个操心的命,又贴心又懂事……”
    王夫人一顿,而后方笑道:“宝丫头的好,我尽知道的,你没见我比疼宝玉还疼她呢?既妹妹都放心了,也就不必派人告诉她就是了。我也是怕妹妹你一人在家,也没个贴心的人商量伺候。”
    薛姨妈笑道:“不是还有姐姐么。再不然还有蝌儿呢!”王夫人“哎”了一声,姐妹两个说了一回话,便有荣府的人来寻王夫人的。王夫人又嘱咐了薛姨妈好生安养之类的话,便告辞去了。
    待回了荣府,便至贾母上房请安。因长日无聊,探春惜春又不在身边,宝玉去了学里,只有邢夫人尤氏李纨凤姐在一旁伺候。
    贾母也听说了薛蟠之事,便道:“薛姨太太可好?”王夫人忙道:“还好,只是她这也不过是老毛病了。吃了药也好多了。过几日蟠儿出来了,也就大好了。妹妹还叫我给老太太请安呢。”
    贾母点点头,道:“罢了,难为她还想着。”半晌又道:“这也不是我说,薛姨太太和宝丫头千好万好,可怎么这蟠儿就是这个模样?我虽不管事了,可这一二年的□夫,却也听了多少他的事,竟没一件好的。”
    王夫人一听这话隐约是对薛家的教养不满的意思,心下不由一急。正要说话,却见邢夫人笑道:“一条藤上也能结出两样果来,这哪里能说的准呢?况薛家有的是钱,那是几辈子也花不完,便是将天捅个窟窿,也能填补上,怕什么?”
    贾母道:“这话不中听,日后可不许再说这话。咱们家诗书传家,几代以来,也是最重教养的。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宝玉他爹当初可是那样被他们老子教养过来的,珍儿也是。如今的小子们虽说不是很好,却也不出大格。琏儿虽说偶尔胡闹,于正事上却是从不误的。宝玉更不必说了,如今书读的越发好了。这也是咱们家的规矩行的好。不然,便是宝玉这样的好苗子也被生生教坏了。”众人都低了头答应着,邢夫人也听着,却是笑着看了眼王夫人。
    王夫人急得没法,哪里顾得上她,悄悄使了个眼色给凤姐,凤姐见了,忙笑道:“老太太说的什么话,薛大哥不过是性子急了些,再加上身边伺候的人也没个好的,被调唆坏了做了些糊涂事。等日后经历些事,便明白了,也自会长进了。”
    王夫人也忙笑道:“凤丫头说的很是。”
    贾母便不语,又问王夫人:“那可叫了宝丫头回来了么?”王夫人便有些讪讪的,道:“还没呢,姨太太的意思是暂不必告诉她去。”邢夫人便“哧”地一声笑了,道:“薛姨太太总是这么疼孩子——怪不得要留宝丫头到现在呢。”众人都只作没听见。
    过了半晌,方听贾母问凤姐:“北静王府可有信说三丫头和四丫头什么时候回来?”
    凤姐忙道:“说是在那边再住个一两日,北静王府的景致是出了名的好,若不是我脱不开身,便是做三妹妹和四妹妹的丫头们跟去,也是愿意的。”说的众人都笑了。
    贾母笑骂道:“不争气的猴儿,就想着贪玩儿。”尤氏素与她取笑惯了的,便笑道:“老太太太太看重你,才把这管家的事儿交给你。只是不知道你是吃什么长的,人家是经了事越发稳重,你怎么越发滑头起来?”一边说,一边笑,一边叹。
    凤姐儿笑道:“不是我夸嘴,这上下谁有我忙的,你那边人口少,事儿自是少了不少,哪里有我这边人多嘴杂的?至于我是吃什么的,你且想想我每日是伺候谁吃饭,又是吃谁剩下的,便知道了。”
    众人越发大笑起来。贾母也笑道:“说的可怜见的,我可听出来了,这是凤丫头向我诉委屈讨赏呢!”众人也都笑道:“我们也听出来了,老太太翻翻抽屉角儿,看有什么霉疙瘩烂谷子的,拿出来赏了她吧!”凤姐笑道:“只要是老太太赏的,我都爱呢。吃了老太太吃剩的,我便这样聪明伶俐的,再得些老太太的屉角宝贝,我便能向老太太一般长寿了!”
    众人越发笑个不住。
    第六回
    又说笑一回,贾母便觉有些累了,众人便都散了。
    一时,伺候贾母歇下,众人鱼贯退出,王夫人向凤姐使个眼色,凤姐会意,正欲跟了王夫人去,不料邢夫人却道:“你和我一起去我那边,我有事要和你商量。”凤姐一愣,忙答应了。王夫人无法,只得作无事状,而后回去了。邢夫人眼见她这般,冷笑一阵,便携了凤姐由着众姬妾丫头簇拥着往家去了。
    王夫人回至房中,便有丫头上来伺候换了衣裳,便问道:“赵姨娘呢?怎么不来这边伺候?”玉钏儿觑了她一眼,小心回道:“老爷已回来了,如今歇在赵姨奶奶那边了。”王夫人便一言不发,只坐在炕上捻着佛珠念经。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面丫头道:“禀太太,琏二奶奶来了。”王夫人道:“叫她进来。”而后方见凤姐儿慢慢进来了。
    凤姐进了门,便见王夫人正盘膝坐在炕上慢慢吃茶,不由心中也有些惴惴,便小心叫了声:“太太。”王夫人“嗯”了一声,也不叫凤姐坐下,半晌方慢慢道:“怎么这会子才来,你们婆媳两个可说了不少私房话吧!”
    凤姐忙陪笑道:“太太说的什么话,我们太太的脾气难道您还不知道么,不过就这么着罢了。才刚叫我过去不过是嘱咐我准备着给孙家的重阳节礼罢了,并没有什么大事。”
    王夫人笑道:“不过就是一个正提举的闲差罢了,也值得这样供着?”凤姐陪笑不语,看一会儿王夫人的神色,方道:“娘娘那边可有什么消息没,总想的紧呢!”王夫人叹道:“不过这么着罢了,若想起复,总得个合适的机会才好。”凤姐儿忙笑道:“太太放心,娘娘吉人自有菩萨保佑,等过了这阵,便好了。”王夫人叹一回,便不语了。
    一时凤姐又问了薛家一回,王夫人便道:“你得了空也去瞧瞧你姑妈去。她那边如今竟没什么人了,她那个媳妇儿又是那样惹祸不安分的主,成日家就知道惹事,咱们不帮着她一些,还有谁会帮她?”
    凤姐笑道:“太太说的是,才刚我已让平儿送过去了一些精致点心,今儿天已晚了,等明儿一早,我便亲自过去瞧瞧去。”
    王夫人方笑道:“这才是道理。”
    一时又说笑了几句,王夫人又道:“你看今儿老太太言语里的意思可是对薛家……”言罢,蹙了眉头。凤姐会意,道:“此番是薛大哥不成事惹出的,虽不是什么大事,终是看着不好。况这样的事体不是一回两回了。老太太岁数大了,总想着个个平安都有出息才好。薛大哥这事儿难免入不了她老人家的眼。况姑妈对薛大哥确也太过……”话未说完,便听王夫人道:“这有什么,她寡妇人家一个,下半辈子就靠着蟠儿一个了,蟠儿再胡闹,还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不成?你如今还年轻,又没有……哪里明白这个?”
    凤姐眼圈一红,只将牙关咬地死紧,勉强笑道:“是,还是太太虑的全,我能活了多大,能有什么见识。再说薛家这样富贵,以后便都是薛大哥的了。便是让他再往海了败去,也花不完的。我竟是糊涂了,竟是多操起这个心来了。”
    王夫人方才欢喜起来,笑道:“这话也是糊涂,虽说他们家只蟠儿一个,可不是还有个宝丫头么?她虽说是个女孩儿,可生的那样好,又端庄大方,日后也不知道谁有这样的福气,娶了她去。”一面笑,一面赞,却不住拿眼觑着凤姐。
    凤姐却只作不知,笑道:“可不是么,只是姑妈也太挑了一些。竟生生耽搁宝丫头到现在。往日里的姑娘们里,除了三丫头和四丫头,竟就剩了她了。看如今北静王妃都有了身孕了,她还比宝丫头小了三岁多呢。唉,日后也不知道是花落谁家了。”
    王夫人嗯了一声,便也不好说什么,忽听外面丫头说道:“宝二爷回来了。”王夫人忙叫进来。果然帘子一掀,进来一个身着青色如意纹倭缎交领长褂的年轻公子,只腰上系着一块深青色丝绦结着的美玉——正是宝玉。
    宝玉进了来,先给王夫人见了礼,王夫人笑眯眯地受了他的礼,便道:“见见你凤姐姐。”宝玉便向凤姐见礼,凤姐忙道:“快罢了吧,都是一家子人,哪里能还这样多礼起来。”宝玉笑道:“这几日学里忙,好些日子没见姐姐了,便是受一礼也是应该的。”便执意福了下去。凤姐无奈只得受了。
    一时王夫人便拉着宝玉在炕边坐了,问他今日都读了什么书,写了什么字的话。宝玉一一答了。凤姐在一旁坐着看他们母子亲亲热热说话,间或插一两句。只是不知为何,竟有种怪异之感,这宝玉何时竟成如今这般模样了呢?往日那个喜欢穿红爱吃胭脂的哥儿哪里去了?
    又听那厢宝玉问道:“太太和凤姐姐说什么呢?我怎么恍惚听到薛大哥的名字?”王夫人叹一回,将薛蟠之事说了,又道:“好在此番不甚严重,蝌儿已打点妥当了,过两日便出来了。”宝玉便道:“是么,无事便好。”
    王夫人又让宝玉去瞧瞧薛姨妈去。宝玉便笑道:“今儿天已晚了,明日和后儿连着十来日要听太爷与我们破题立文了。若是去了姨妈那里,姨妈又客气,少不得要一日的□夫才回来——既如此,我便让人去和太爷说声,想是能允的。”
    王夫人忙道:“这可不成,如今你的学业正是长进的时候,不可因这些虚礼耽搁了。若是老爷知道了也生气不是?你姨妈不是外人,况也不是什么大病,定是明白的。你凤姐姐明儿要过去,就让你凤姐姐代你问候一声也就是了。”凤姐也笑道:“是,我也听说如今宝玉可是长进了,那文啊诗啊什么的做的可好得不得了。若是因着探望姑妈耽搁了学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