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看不出表情,“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岳玄宗左使岳施。鳶兒你可認得?”
岳玄宗急欲擒她做人祭,她怎麼會不知道?原以為他們偃旗息鼓了一陣子,今日方知是在暗地裏籌謀劃策。大哥絕對不會容岳施傷她性命,如果紫陌要來斷崖,那麼,他就只有一個目的——利用岳施來……等等,今天不剛好是壓制斷情丹的十日之期麼?!
紫陌,你千萬別來——!!!
想至此,她覺得背上泛起虛汗,先前的藥性此刻又一陣陣翻騰起來,她又緊捏手心傷口以保持清醒。“在想什麼?”夜驥影見她臉色不好,上前欲探她的額頭,卻被一把甩開,衣袖上沾染上溫熱的血腥。
“我想的是……好一招借刀殺人!令人好生佩服。”
他愣了愣,慢慢的把手收了回去,望向眼前被月色映得白皙清透的姣好臉龐,那麼近,又那麼遠。那讓他想起以前,他們小的時候,年幼的她常常靠在椅邊說……
——大哥,你多笑笑吧,笑起來可好看了!
他恍如沉浸在往昔的回憶中似的,唇邊露出溫柔的微笑。
“鳶兒說的對。”
醉時心勝醒時心
“大哥你……”夜驥影微笑著直言不諱,倒沒來由的使她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只是看著那熟悉的溫柔笑容,讓她回想起童年時光,心裏反而倍感酸楚。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她深深的歎息,像是在對他說,也像是在說與自己聽。“不能像以前一樣嗎?一家人快快樂樂的生活不是很好嗎?”
聞言他輕笑,大手來回撫摸著冰冷的刀柄,“回不去了。”時光倒流這種事情本來就是不可能的。“家人?誰和誰是家人?你倒是說說看。”
夜融雪頓了頓,“大哥和我們都是一家人。”其實,她並不想讓大哥傷心難過。對於身邊的這個男人,她確實有那麼一點莫名的情愫。但更多的,則是無法割斷的手足間的親切情感,孩童時期的他們曾經有過最最快樂的共同的記憶。
“那夜紫陌呢?既然是家人,你和他又是怎麼一回事?”他斂眉冷笑,“你的設想太簡單了,而人的想法往往不可能一直那麼單純。”
欲望是人們痛苦的根源,正如現在的他一樣。曾幾何時,他能夠以兄長的身份去關愛她疼寵她;可漸漸的,他不甘於守候所謂的親情,所以他變了,變得不擇手段,或許這才是親和表像下的真實。
“不要再說了。”夜融雪轉過身去,鼻頭一酸,“複雜了也徒添痛苦,我累了 。”
斷崖清冷,如何能訴。
“你本來不應該來的,我不希望你看到血腥的一幕。”可是不除掉那人,他的心便不得片刻寧靜。
風動葉動,一道紅色人影載著皚皚銀月翩然而至,如同黑夜中一把灼人的地獄之火。
“你的話怕是說的太滿了吧?”
磁性的魅惑嗓音隨風飄來,甚至帶著些許輕緩笑意。
夜驥影面向來人,“哼,你終於來了。”目光打量起這個久未見面的“親弟弟”,他最大的敵人——無論是在功業上還是在感情上。
夜紫陌一身翩然的炙炙朱紅,黑緞一樣的發絲僅用紅絲帶系起,青絲飛揚之間紫光星點,曖昧的淚痣,醇酒一樣的誘惑。腰間一把碧霄,亦透出絲絲殺機。
她跑到他身邊,“你為什麼要來!快點走!”回頭看了夜驥影和岳施一眼,壓低聲音道:“岳玄宗的人要殺你!”
他仿佛沒聽見她說的話一般,輕柔的拉起她的手細細察看,瞧見她掌心的傷口後眉間蹙得更緊了,“害你受傷了,對不起。回去以後我幫你包紮傷口……”
她甩開手,“不要管這些了!紫陌你快走!”
這頭夜驥影看著那邊的兩人依依不捨的敘話,她對他不自覺地露出留戀的神色,自己遠遠望著已是紅了眼,身邊岳施見狀暗自得意:今天可以好好的把他們一網打盡!待我立了大功,宗主哪有不賞我的道理?那個背弓箭的美人也好讓我疼疼啊……正邊想邊樂,身旁的夜驥影卻一下子沖了出去,如離弦之箭,勢如破竹。
殺氣逼近,夜紫陌抽出碧霄迅速旋身,當的一聲架住迎面而來的彎刀,寒光四射。被護在身後的她,明白到決不能拖塔後腿,遂輕點足尖提氣退往一邊。
又是一招彎刀斬,夜驥影不遺餘力地步步緊逼著進攻,面容越發冷凝起來。林內樹搖鴉飛,驚聲一片,刀劍交接之聲不絕於耳。夜紫陌催動內力,劍劍回防反攻,衣衫飄動間揮劍如虹。
“殘林斷崖便是你最好的葬身之地!”抵著刀,仇恨翻騰不息。
夜紫陌提氣翻身飛躍立於樹間,唇角泛著淡淡的笑容,刀光劍影,照亮了他的臉。
“你這麼做,只會讓她的心離你越來越遠。”
夜驥影冷然道:“只要你還活著,我就會恨你!她那麼美好,你怎麼敢……怎麼敢……”立眉瞪視,他猛地躍起直劈而去,紅影飛離,參天大樹卻轟的被辟成兩半。
“怎麼敢什麼?”紅衣男子此時是說不出的邪肆俊美,人魚吟唱的攝魂妖歌一般,“怎麼敢做了你心底最想做的事,對嗎?”巨大的內力催動氣流成刃,儘管他飛快的避開,優美的脖頸上還是留下了一道細長刺目的血痕。他抹去傷口的血,伸舌輕舔指尖的殷紅,撫上那點淚痣,綻開一抹淡然而悠遠的笑。
“即便是死了,我也會無休止地愛她。”
“你住口!!”右手橫舉彎刀,夜驥影咬牙怒目,神情竟變得異常冷殘,“死亡是你唯一的出路,知道為什麼嗎?”
他輕蔑地回眸,並沒有接話。
夜驥影微微地笑了,突然壓低聲音,金屬一般的質感。
——“因為……死人沒有嘴。”是的,是的,鳶兒年幼,才會被這人甜言蜜語所惑!鳶兒根本不會愛夜紫陌,一定是這樣的!
聲音不大,卻正好飄進了夜融雪的耳裏,聞此言身軀在風中驚得一震——她從沒有見過比現在更“可怕”的大哥,無法遏止的瘋狂在他的血管裏急速流動。
然而,每個人瘋狂的背後,都有他瘋狂的理由。
一時間,又是刀劍相接,黑影與紅影糾纏在一起鬥得難捨難分。
“我不應該讓你這樣下去的,不應該。”她喃喃低語,面容平靜,心裏已有了決定。
——大哥,這不是你該有的生活。不管怎麼變,你都是我心中那個善良而又溫柔的大哥。你捨棄了從前的平靜,縱身躍入這方冰一樣的世界,愛與恨,希望與絕望,相信與背叛,終至今夜之修羅。我們三個人的掙扎,不,應該說是紫陌與我的魔障,本不應把你拉扯進來承受這許多。沒有了我,你的世界最終會回歸。你會成家立業,有美麗賢淑的嬌妻和乖巧可愛的孩子,會過得很好、很幸福的。
三步並作兩步,她飛速向那兩人奔去,不想卻被中途竄出來的一道人影伸手攔下,抬眼一看,正是和大哥一道來的岳施。
“別走啊,夜姑娘。”小眼睛一眯,他有模有樣地來回踱步,就是不讓開。見夜融雪面帶不快,他忙拱手露齒一笑,“姑娘別氣,你看前方正亂著,咱們就別去湊熱鬧了吧!”目光放肆的斜斜上下打量著她,猶有猥褻意味,令人作嘔。
看他那個樣子,她就明白此人不安好心,遂冷眉斥道:“滾一邊去!”
一聽這話,岳施自命風流的嘴臉有些掛不住了,“姑娘莫急,我身為岳玄宗左使,一身武功自然高強,保護姑娘綽綽有餘。今日那兩人鬥不出個你死我活是不會停了……你看……”
伴著一聲重重的冷哼,面容上明擺著就是不屑和噁心,哪管這個左使還是左死的在口若懸河,她邁步就要走,正在這時候卻突然被一隻細瘦的男子的手拉住,“好姑娘,別急著走嘛……”
岳施諂笑著使勁兒拽,趁她甩手掙扎之際一個用力覆上身子,直瞪瞪地把夜融雪壓靠在樹幹上。樹影從從,縱有人從不遠處路過也看不清兩人。
她怒瞪著他近在咫尺的邪惡笑臉,被按住臂上兩處軟穴動彈不得,氣得啐了一口,“無賴!”
暗影之中她盛滿憤怒的眸子爍爍地發出亮光,宛如野獸之瞳,看得岳施沒來由的背脊一涼,隨後又硬是壓了下去複一副貪婪嘴臉,嘖嘖地咂著嘴道:“近看越發是個美人兒了,細皮嫩肉的,難怪那兩個人爭著疼你呢?”突然被她狠狠唾面,只呆愣了一下便更是丟臉尷尬得黑了臉,一把掐了她柔軟的臉蛋罵道:“你他媽的真是給臉不要臉!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氣,省得你頂著個狐狸精的臉皮子勾引起自家的兄長來了!這下好了,你也不是什麼冰清玉潔的小姐,也省得我再慈悲心腸!”
冷風細細,她也冷冷的聽進了這番穢語,被他鉗制著卻也出奇的冷靜,轉過臉來,嘴角漸漸拉起一個諷刺的笑容,一字一頓道:“和、你、無、關。”
“啪”的一聲,她的臉頰被強大的力道打偏了,當下浮出紅印子,過後必定又腫又痛。“賤人!”她只笑不躲,他揚手欲打第二巴掌,卻忽然“哇”的慘叫出聲,手臂上穩穩地插進了兩根樹枝,還有一根細枝竟是穿掌而過!
“是誰!”驚懼轉身,是誰使的暗器?他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對方的存在?火辣辣的刺痛逼迫他不得不鬆開對身邊女子的鉗制而回頭應敵,拔掉樹枝,小而深的傷口哧哧地溢出鮮血來,正是傷在手必須活動到的肌理處,血很難止住。
尖銳刺耳的嘶喊回蕩在林中,一去無回音。岳施顧不得擦去額頭的冷汗,只得打醒十二分精神密切留意四周的動靜,突來的一隻烏鴉驚起也把他嚇得立刻擺出拳陣。
不知何時雲影動,月光漸漸的透出來照在斜前方不遠的天然大石臺子上。他瞄了一眼,放心了,頃刻間再猛地回過頭看,那上面已立了個人。
那人背對夜融雪和岳施,負手而立,身形強壯高大。皎潔月色如同樓間的福燈一般冉冉溢出照亮了那人轉過來的面容,岳施手指著前方直抖,可謂瞠目結舌,“你、你是……”哆哆嗦嗦說不清,方才的威風哪能找得到?
那男人頭束碧犀角冠,墨眉朗朗,星眸灼灼,輪廓倒有幾分胡人的輪廓,深邃冷峻而又俊美。他很高,一身青衫,飄逸之中滿是冷漠孤絕。然而,不容置疑的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冰冷氣勢和懾人的威儀。身後正是明月,看起來,仿佛是站在薄薄的月光裏裏一般。
“你是夜昱刑!!”臉色微青,岳施緊緊按著自己麻掉且血流如注的右臂匆忙逃竄,他不知道樹枝上塗了無味的毒藥,會迅速腐骨,因此也逃不遠了。
夜融雪抬頭看向那再熟悉不過的男性身影,芳唇啟而無語。
年幼時,這身影是她生命中可以依傍的山,給她庇護。這身影意味的不僅僅只是一個稱謂,對她來說還是極為珍貴的父親的疼愛和縱容。
他也看著她,默默的注視著她琉璃珠似的雙眼,冷酷的眼神上蓋上了一層柔軟的輕紗。
兩人都想說些什麼,卻都沒有移動半分。
最後,還是她抿抿嘴,淡淡的問道:“爹,這一年來……你過的好麼?”爹爹這個稱呼,親密得更接近兒語,對於她這樣的女兒來說,此情此景,疏遠些也是好事。
夜昱刑微微帶笑,看起來反而有些憔悴,有些輕愁,眼中一抹倩影楚楚。
“再好不過了。”
此時月色正美,樹影婆娑,要是有一壺美酒豈不快哉?
他想喝酒,當然,醉倒了更好。
不問因果,一身驕傲,醉夢愛恨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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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麼……呵呵。”乾笑著,也不知道此時此刻究竟要說什麼才好。“聽說爹迎了第十房侍妾進門,日子倒是過得不錯嘛!”天啊,她到底在說什麼。
夜昱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她微笑的臉龐,仿佛能看出什麼端倪似的。
當時如果沒有告別,他們還會變成今日一般的不冷不熱嗎?搖搖頭,他低聲問道:“你呢?你過的好嗎?”依舊美麗的秀容,依舊如水的烏瞳,笑起來彎彎的,卻又總像是有什麼不同了。
“我……”夜融雪咬咬唇,沉默半晌,“很好,爹不用擔心。”
他點點頭,負在背後的手悄然捏得死緊,“那就好。”
見他似乎再沒有什麼話要對她說,便背著弓箭轉身入了樹林……“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