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嗓音飄入耳中,她停下腳步望向他那處在月影中的面容,看不清是何種表情。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十夜門都是你的家,家門隨時為你敞開。”我也會一直等著你。最後一句他在心底默念,這也是他曾經發誓永不說出口的諾言。
    “爹,謝謝你。日後女兒不在身邊,請多保重。”話音方落,白衣一個閃身便匆匆沒入漆黑的矮樹叢中,徒留沙沙聲響,飄葉支離破碎。待回頭看那石台,亦是冷冷清清一片空曠,恍如從沒有人來過。
    日冥當戶倚,惆悵底不憶。
    離斷崖不遠處,月色格外的明亮,風亦瀟瀟。
    一黑一紅,相距數丈冷然而立,刀劍鋒。
    沿路奔跑尋找趕至的夜融雪氣喘吁吁,青絲也散落於肩背之上。心中暗叫不好,立馬抽箭拉弓……備了弓箭又如何?她能夠狠心地把箭簇朝向誰?
    這時,倚刀的夜驥影瞥見她,反倒溫柔笑語:“這樣也好……鳶兒,今天你必須做一個選擇。”
    “選擇?”
    提刀舉向夜紫陌,俊眸微眯,“選他,或者選我。你射出的箭就是答案。”
    心頭湧起一陣悶痛,她看看自己拉弓的手臂,竟然在劇烈的顫抖,方向不穩。為什麼一定要做選擇?沉痛的雙眼無聲地看向夜驥影,“大哥,我……”
    一挑眉,他打量著她,“害怕了?”而後瞪大眼睛步步逼問道:“你肯定是害怕承認自己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愛那個傢伙吧?!對不對?!”
    “夠了,你別再逼她。”夜紫陌蹙眉提劍,他不忍心看見所愛的女子痛苦心傷。
    人之謂情,愁煞人。
    夜驥影一步步走近,幽深的黑眸裏浮出諷刺的笑意,揚起刀身上清晰可見的殷紅血跡,毫不掩飾語氣中的恨意道:“何必再說這些呢,反正最後輸的一定是你!今天你的狀況不太妙啊……斷情丹給你的恩惠確實不少。”末了,是一片得意的大笑,回蕩在整個山谷裏。
    其實他說的並沒有錯,今夜恰逢“十日之期”,必須運功壓制斷情丹藥性,孰料冰河宮遇襲,夜紫陌只得硬撐著與他而戰,背上已有一處刀傷。
    從斷崖處看夜色中的山林,整個山頭皆是黑壓壓的,不及白天看起來鬱鬱蔥蔥,倒是陰鬱怪異,鬼氣森森的。
    兩男子互相審視,殺氣四起,情勢乃是一觸即發的——
    一個人影不知從哪兒竄出來,沖向毫無防備的夜融雪,一個反手從背後緊緊扼在纖細的雪頸上……“岳施!”
    情勢急轉直下,此人正是岳施。
    腐骨的藥性確實可怕,不多會兒的功夫,已把人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的背嚴重扭曲佝僂,露在衣服外的皮膚上滿是黑色、青色交錯的塊斑,就連臉上也不例外,眼窩深陷。枯枝一樣的手拉扯成怪異的形狀扣在脖頸處,一用力的話……後果難料。
    夜紫陌和夜驥影見狀大怒,提氣猛衝過來,岳施嘿嘿笑了,血紅的眼珠子滴溜溜轉,忽又尖聲大喊道:“讓開讓開!擋路的沒有好下場,爺我還要抱美人兒回去呢!”頓了頓,像是想到什麼,又嗤嗤的笑了起來。
    “你根本就是一隻瘋狗!”夜紫陌憂心被困的融融,眼見著她面色發紅呼吸不順,卻不能馬上沖上去替她解圍,想到這裏越發感覺到胸腔裏一股熱氣在翻滾,深吸一口氣又硬壓了下去。
    “哈哈哈,宮主說得太對了!可是,是你們不給我活路,今天也休想讓這個臭女人活命!”話音剛落,手又收緊了些,滿意的看到她的痛苦掙扎和眼前兩個男人的揪心表情,一陣報復的快慰充斥了整個頭腦。
    怎麼辦?拼命想要呼吸之餘,夜融雪在腦子裏飛快地思索接下來的辦法。她大概知道岳施這個人拳腳功夫較弱,此時又負傷中毒,可若論近身搏鬥的話自己也並不佔優勢啊!方才紫陌的神色不對勁,說明他身上也必定不妙。她在心中盤算,暗暗下了決定。
    岳施自恃手上有人質,亂嚷嚷嘴裏不乾不淨,沒想夜紫陌卻緊緊逼來絲毫不鬆懈;偷偷地看了看站在原處的夜驥影的眼色,喉嚨裏發出詭異的喝喝聲響。
    直到風大的打到了臉頰上,知是離懸崖邊不遠了,踱著離夜紫陌也不太遠,岳施喘著氣準備出手;暗覺事情不對勁,她心裏一驚,趁背後的人鬆懈之際稍一滑身,一手使力狠狠前拖他的右臂,另一手拽著他剛才扣著喉嚨的手猛咬一口,岳施吃痛慘叫,甩手一巴掌把她抽倒在地。
    顧不得狼狽跌疼在枯草亂石上,她嘶聲狂喊:“紫陌小心右邊——”
    夜紫陌一個閃身迅速避開手持匕首的岳施,紅衣墨發映在碧霄的冷光中,竟似有股血的味道開始彌漫,魔一樣的紫瞳裏除了冰冷還是冰冷。
    咚的一聲,岳施直愣愣的跌跪在他身前,下一秒攥著匕首的手腕卻從他小臂上松松地滑落,頓時血如泉湧,徒留一個極為整齊的切口。
    “啊——嗚——”他在地上翻滾悲嚎,渾濁的雙眼死死地盯著某一處,面目猙獰。而夜驥影正在刀沿上不慌不忙地抹著什麼東西,看也不看他,唇角卻意味不明的泛出極輕極細的微笑,仿佛將要實現什麼最快意的事情。
    正當夜紫陌伸手扶她起身時,原本蜷縮在地上的岳施又突然竄起來意欲有所行動,夜紫陌一手牽著她的手,一手揮舞起碧霄,如果沒有意外劍光就要落下。
    但是,命運裏沒有如果。
    或許是第六神經敏感,夜融雪回頭只見黑影踏著刀光飛似的襲來,張口欲喊,而夜紫陌此時也旋身騰空,指間一彈,不大不小的小石塊咻地飛出擊中夜驥影的手腕,手中的刀順理成章的落進夜紫陌手裏。
    “不……”她失神地低喃,櫻唇蒼白,她好害怕心底一直擔心的一幕會在轉瞬間發生。
    黑衣下的身軀一震,夜驥影后退一步運掌欲攻,夜紫陌亦迎勢向前探刀,兩人的臉上都有不容置疑的堅決,動作速度之快甚至沒有聲響。她沒有多想,縱身向前擋去……
    “住手——”
    只聽她悶哼一聲,兩人都驀地停住了攻勢,卻沒有聽見武器墜地的金屬聲。
    月牙白獵衫上鮮血如泉噴薄而出,她依然張開手臂擋在夜驥影身前,左胸被刀穿透,背上還烙著威力未息的掌狠,絕美的臉上笑顏蒼白,青絲飛揚。
    “融融,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殘忍?以往魅惑的聲音不再,惟留悲憤與哽咽,那般悽楚。他的手伸向她,極盡溫柔地輕撫那花兒似的臉龐,紫光悠悠。
    她閉上眼試圖感受他手心的溫度,“不要恨我,好麼?”
    這一次,我要保護你。無論結局如何,請你不要恨我。
    這一天總會來的,我早有預感。冥冥中總是覺得你我在千年之前已有塵緣,今世相逢成兄妹是不幸,相知成戀人是幸福……世人道這是罪惡是背德,然而我卻不想放棄。
    因為再過一千年,或許已沒有人會像你一樣用紫色目光深情而又寵愛的注視著我。
    “傻瓜,你真是個大傻瓜……”夜紫陌輕輕地握住她的手,一呼吸一說話便覺心尖密密麻麻的痛楚在擁擠,胸腔內氣血翻騰的更厲害了。
    她搖搖頭,想說什麼,卻只默默地流下兩行清淚,濕了雪腮。
    艱難的回過頭去,她喘了兩口氣低喚出聲:“大哥。”
    黑衣男子愣愣地望向自己的手掌,眼神裏一片空白。複又抬頭看見夜融雪忍痛淺笑,頓覺悲從中來,“你為什麼總要逼我?甚至冒死為他……難道這就是你的選擇麼?”說出口的話平靜無波,可眼眶卻淌下男兒苦淚。
    “咳咳咳……”猛烈的咳嗽過去,她深吸幾口氣嘗試平復一下,口腔中泛起一層淡淡的腥味,“不是這樣的,你一直……一直是我最重要的大哥,以前是以後也是。可你總不愛聽我這樣說,可是我還是要說,你是我……最喜歡的大哥,紫陌他也從未真想與你決鬥……咳咳咳……小時候大哥總是陪著我,給我做的那些玩具我都寶貝地收在箱子裏,還有很漂亮的鳳蝶紙鳶,我都捨不得玩……都放在、放在——”
    “不要告訴我!你要是喜歡就自己回去找!”淚水不斷滑落,他慌亂地打斷她的話,黑灰色的恐懼彌漫在心頭,他只希望她能活下去。
    她虛弱的答應著,覺得身子輕飄飄的,之前錐心刺骨的劇痛好像模糊了許多呵。
    “紫陌,”看向目光從沒轉開的他,“拔刀吧,求求你。”
    拔刀的結果只有兩種,生與死,任意方向的漫漫長路。
    好一會兒夜紫陌才點點頭,依依不捨的想說些什麼,終化作一聲喟歎,側身攬著她的腰,在耳邊纏綿低語道:“要是覺得疼就咬我吧。拔了刀,我馬上帶你回家療傷,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夜驥影欲沖上來,發絲淩亂,不安地大吼:“夜紫陌你瘋了!你拔了刀她可能會——”
    她把臉埋在他懷裏,沉浸在熟悉的淡淡香氣中,眉目間滿是安寧和信賴。
    “家……我也好想和你有個家……”
    耳邊是她的呢喃,他抱緊她,抽刀,然後扯下寬袖圍在傷處,動作麻利。即使這樣,溫熱的鮮血依然飛濺,落在他的額上、臉上、頸上、衣上,恍如盛放的紅梅,開得絕豔而驕傲。
    夜驥影看著他們相擁的身影,突然笑出聲來,飛身一掌猛地打在夜紫陌身上,紫陌跌落一旁,她虛軟的身體也順勢滾落在地。但是他自顧自的笑,眼裏放射出濃濃的恨意,“本來只要你死了,鳶兒就不會受傷……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察覺到崖邊的人爬了起來,竟是重傷的岳施拖著夜融雪搖搖晃晃的到了懸崖邊上。
    “岳施你放開她!”
    岳施已呈紫黑色的臉上露出暢快的笑意,嘖嘖道:“殺手門的門主大人利用完我就想一腳把我踹了?我呸!就算是死,我也要拉個人陪著!這下好了,下面就是滔滔江水,跳下去連個屍首也找不到的……”
    夜融雪覺得四周越來越安靜,沒有風聲,也沒有說話聲,仿佛萬物都已沉睡。看見前方一抹紅影,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喊道:“紫陌,你要活著,我會……回來尋你——”他好像還說些什麼,可是她聽不見,聽不見啊……
    頃刻間,那道飄然的白影墜落,茉莉花兒似的。清香,無影。
    他伸手碰觸,竟是空。紫眸暗淡絕望,凝神處盡寂寥。
    胸臆內激烈翻騰,他再也無力止住,“哇”的從口中噴出一口血,昏迷前依稀還看到了她的笑臉……
    ——紫陌,我愛你,我不會離開。
    ——說不定,我已愛了你一千年呢。
    但有當時皓月,向人依舊,夢斷疊香袖。
    渡雪隔江人
    清晨,一輛馬車離了城門,平穩行駛在官道上,車內正坐著夜昱刑和童千桃。
    童千桃綰著雀兒髻,發上簪了一對兒薔薇金釵,穿暖杏色衣裙,低眉順目地坐在夜昱刑身邊,旁邊還擺著幾樣刺繡的物事,無論怎麼看都像跟著丈夫出行的賢慧妻子。
    夜昱刑靠坐在車內,深邃的雙眼波瀾不興,淡淡的悲傷神色仿佛是因回想著什麼而起,手掌不受控制的捏緊了木把手。
    “恕妾身多嘴,門主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昨夜夜深時分,他才回到客棧的房間裏,她幾次悄悄走出房門探看,都見著他房裏依然點著燭火,他昂藏的身影伴著滿室昏黃晃動著投映在紙窗上。可知道,她多想推門進去問他今夜見了什麼人、發生了什麼事?然而,即使心裏滿滿的都是他,在他眼裏,她也只不過是一個有著似曾相識嗓音的落魄歌女罷了。
    想到這裏,鼻頭一陣酸澀,她低頭吸了吸氣,緩緩抬臉看向他,“門主?”
    “門主……怎麼了?不舒服?”她著急地邊問邊跪坐到他跟前,拿起手帕趕緊擦拭他額頭上滲出的豆大的汗珠,“停車!停車!”
    “別叫了,唔……我、我沒事。”夜昱刑緊皺著眉,臉色鐵青,一手按著胸口,平緩呼吸等待疼痛消去。不知道為什麼,他竟覺得心裏燃起一股莫名想哭的衝動,悲痛、絕望、憤恨、憂愁,就像是……像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突然失去了,心頭被刀硬生生的挖走一塊兒的感覺。
    直到看見他的臉色漸漸的恢復如常了,童千桃才歇了口氣,但眉間的憂心愈發抹不去了。看樣子,相處了這麼久,自己對他來說還是一個外人,算哪門子的十夫人?傷感的同時,她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