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疑惑與不安,打算去打聽打聽到底是什麼人,竟讓如此英偉不凡的男子日日牽掛?
寬闊河灘上躺著一個披散著長髮的女子,昏迷不醒,一身破爛的衣裳被血染得早已看不出原有的顏色。發間半露出的臉蛋雖然蒼白且有好幾處不大不小的擦傷,仍可看出其貌美絕倫。
這裏正是斷崖底江河的下游河灘,沿河方圓數裏內人煙稀少,就連駕舟而過的漁人也不多。岳施拉著夜融雪墜崖後,他沒過多久就咽了氣,屍身沿江飄得沒了影;她則死命地巴上浮木,沖到鋪滿被沖刷圓滑的鵝卵石岸,也算是撿回了性命。
不遠處,傳來“嗒嗒”的腳步聲,聽得出來那人走路甚是急切,而且還不時停下來搜尋什麼。
來人繞過岸邊巨石,初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時,頓了頓步子後馬上沖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輕輕撥開臉頰上紛亂的發絲,終於見著了魂牽夢縈的人!對著昏迷的她,他亦激動得不能言語,又覺悲喜交集,千頭萬緒、萬語千言皆化作溫柔的撫觸,秋葉般落在她蒼白的臉上,點點相思。
那人看了看她的傷勢,心疼不已,血雖然已經止住了,可還是要仔細處理;探其氣息便知內傷不清,脈絡不定,印堂發青,應該是中了毒……惟今之計,便是療傷解毒!定了心神,當下迅速將夜融雪打橫抱起,提氣飛離河灘。
離此不遠的群山中有一處圍著籬笆的木屋,似是有人家長住于此,不大的院子裏乾淨整潔,院後是幾塊兒小菜田,綠油油的,再走幾步還有溪澗流過,甚是愜意悠閒。
傍晚落霞緋緋之時,歸雁飛過,林中的小道上行來一位身材高挑的布衣男子。
雖是布衣布鞋,可那男子竟生得極好,一頭烏黑長髮隨便用發帶束著,肌膚白皙,眉毛秀麗,一雙水汪汪的杏眼清澈可人,鼻樑筆直,菱唇粉紅,有些秀麗女子容貌的模樣。可是眉宇間卻冰冷漠然,氣勢懾人,反倒像江湖獨行的刀劍客。他背上背了個竹筐,裏頭是些道不出名號的花草和一把小鐵鏟,看來是個采藥郎。
他快步行至家門前,“目不斜視”地直直推門進了屋子裏,點上油燈,放下籮筐,手腳麻利地開始準備當日的晚餐。及至備好了材料,他轉身朝籬笆門邊上的柴禾堆走去。抱好一堆柴禾,他愣了愣,目光直直盯在籬笆外的地面上,如果沒看錯的話,那裏確實躺了一個人,一個女人……睡著了?喝醉了?
不,他自顧自搖搖頭,是一個受重傷昏迷的少女。
不對,他又蹙眉……這人正躺在家門口,那他剛才是怎麼進來的?
整理了思路,他恍然大悟的頷首:沒錯,他是跨過這個重病號走進來的。
末了,把懷裏的柴禾往爐灶裏送了點上火,悶上飯,認為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做的他才走到籬笆外,蹲下身道:“姑娘,醒一醒。”不記得多久沒和人類說過話了,嗓音有些沙啞。
少女還是昏迷,他伸手撥開頭髮細細打量,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卻又不冷不熱地道:“姑娘長得……挺好看的。”
看她的臉色,明顯是失血過多和受內傷引起的,嘴唇發青紫,似乎也中了某種毒藥,毒性還不輕。他皺眉,她的仇家很多?既然事情關乎病人,他也沒有空閒去想那許多,還是救人要緊吧。(明明就想了很多,您瞧現在天都黑了。)
才背起她,只聽啪唧一聲脆響他就直愣愣的摔到倒在地,連帶著她虛軟的身子就像球道上的保齡球一樣骨碌碌地沿著小斜坡,正圓柱狀不緊不慢地滾落。
“蹲太久腳麻了。”跌倒在地的他揉揉腿,回頭一看,“咦?人呢?”半是憂心半是疑惑地踮起一點兒朝斜坡瞄去……呃……完了,已經滾出去老遠了……追!!
“姑娘等等我——”
不大的居室裏飄著淡淡藥香,木床上躺著一位女子,身上穿的是半舊的男子布衣。
坐在一旁方木桌邊上的男子,正端著碗吃飯,瞥向床上昏睡不醒的身影,嘴裏嚼著飯菜嘟囔道:“都是因為你,害我晚飯晚吃了半個時辰……”忙活了那麼久,給她又是療傷又是上藥的,等會兒還得去看看爐臺上的藥煮好了沒……要是沒有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他哪用得著這麼忙?當然,他一不留神讓沒有知覺的她球似的滾了出去加重了傷勢,也確實是他的罪過。何況見她好像有點兒楚楚可憐的模樣,咂咂嘴歎了口氣,“罷了罷了,原諒你好了。”
“我該叫你什麼好呢……”夾起一口菜塞進嘴裏,“老毛病”又犯了。他眼睛一亮,得意洋洋地沖她笑道:“就叫你‘小血’好了,反正剛見你的時候你身上都是血……名字不錯吧?現在你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了,以後我照顧你的時候常喊這個名字,你一高興肯定就蹦起來了!”在嚴重忽略事實的情況下,這位元最愛給人亂起名字的“大夫”就順理成章地認可多了夜融雪的生活。
小窗外尤是一派寧靜夜,蟲兒叫,沒有人注意到深陷在夢魘中的她。
我一個人,走在白茫茫的迷霧中,沒有方向。
突然間,我仿佛聽到了久違了的都市里獨有的喧鬧聲,汽車喇叭的響聲,人們快速走過人行道時高跟鞋擊打地面的嗒嗒聲,還有……
“小容,我來晚了,真不好意思。”我抬頭一看,好好的哪來的霧氣?別說是霧了,從停車場這裏只能看到林立的高樓大廈和擁擠的交通路況。
和我說話的這個人是姐姐的好朋友王曉慧,我一直叫她曉慧姐,對我挺照顧的。“沒關係,反正還沒到點。”
曉慧姐一身黑色連衣裙,頭戴一頂款式優雅的黑色淑女帽,帽沿的陰影落在她臉上,沒能蓋住她紅腫的眼睛,看樣子好像才哭過。正想著問不該問,卻被她拉著手柔聲安慰道:“我知道你心裏難過,可是別把什麼事兒都憋著,好嗎?有些事情發生了我們沒辦法改變,她得了病,總歸是生死由命,節哀順便吧。”說到後面,她哽咽起來,還用手背擦了擦眼淚。
我聽得直納悶,滿腦子問號:我難過?為什麼要難過?
停車場裏的車越停越多,從車上三三兩兩走下來的男女也皆是一副肅穆表情,更奇怪的是他們都著黑色服飾。曉慧姐牽著我的手往旁邊的一棟五層建築走去,這時一個男子朝我小跑而來,小聲說:“席小姐,人來的差不多,可以開始了。”
我迷迷糊糊的點點頭,繼續往裏走去,沿著光潔的大理石地走到一處敞開著厚重大門的廳室,門內一條通道,通道兩側坐的是客人。剛進門眾人就紛紛回過頭來看我,有見過的有沒見過的,一些人還沖我點頭示意,這陣勢怎麼看怎麼像——追悼會?!
隨著目光落到前方,我不由得愣住了。
花團錦簇、黑木香台、悼詞、姐姐的大幅黑白照片,還有那絕對不可能認錯的巨大的“奠”字,被清風吹動,仿佛在告訴我,這一切再自然不過了。
姐姐的葬禮……?
腦袋裏“嗡”的無端混亂起來,纏纏繞繞著真真假假,我竟覺得天旋地轉如同可怕漩渦一般!耳邊響動呼大呼小的公式化的哀悼詞和辨不清真心的哭聲變得異常刺耳,尖叫呐喊瘋狂拉扯著我的手臂,生疼生疼的。
不要不要!莫名恐懼惡鬼似的緊緊依附著我,站也站不穩!我使勁地拉扯自己的頭髮,我甚至聽見了自己嚎啕哭喊,撕心裂肺。我到底在怕什麼?
“……小容!小容!”
曉慧姐正一臉擔心地看著我,身邊的賓客也都在竊竊私語。從右側門上的一小塊玻璃上,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個少女,蒼白而憔悴。及肩的頭髮亂糟糟,眼睛哭紅,臉頰上也滿是淚痕,表情驚慌,配著身上的一襲小黑裙,絕對沒有奧黛麗?赫本的美麗優雅,而是憂鬱不安,還有些神經質。
明明只是自己的臉,可我總覺得鏡中人卻像數十年沒見面的老朋友。
再看見自己熟悉的席容的臉,倒像已愛恨嗔癡的活了一輩子似的。
那麼辛酸,那麼高興,讓我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
周遭驀地鴉雀無聲,我拉拉曉慧姐的手,“我姐姐席湘承蒙你照顧了,今天就讓我來送姐姐最後一程吧。”
她側著頭看我,疑惑起來,問道:“送誰?”
“送姐姐啊。”難道不是麼?
她愣了愣,忽如了然一般神秘的笑了,搖搖頭柔聲道:“不對,你看看那上頭是誰?”
我順著她所指的望去,立即驚得無法言語!
因為那靈臺上放大的黑白照片,分明就是十九歲的我的臉,十九歲的笑顏如畫,十九歲的席容。
永遠的十九歲。
夢回
清晨時分,天濛濛亮了,山谷裏依然靜悄悄的。
小屋裏,唯一的一張木床被占了,男子只得用件舊衣服披上,趴在桌上睡了,細嫩白皙的粉臉上眉目柔美,還帶著幾分孩童的天真。此時的他方入睡半個多時辰,徹夜的忙碌照顧使得他眉間染上一絲倦意。
夢中,他背著竹簍走出林子,豁然開朗只見漫山遍野都是他想要的藥草!他高興得尖叫歡呼,兔子似的蹦起來:“豐——收——啦!!”
因這“好夢”,嘴角才泛起甜甜的笑花,他便被一陣女子的低泣聲拉回現實,“噌”的坐起來。原來是昏睡中的夜融雪陷在惡夢裏,一場場反復的夢魘已把她折磨得滿身大汗,翻滾不休。
他睡眼惺忪地晃到床邊坐下,伸手撓撓頭,失落地嘀咕:“沒了沒了,藥草都沒了,我還一棵都沒采呢……太浪費了……”忽地清醒過來一般,嘟嘴使勁兒瞪著在睡夢中哭泣的她,“你還哭!我才該哭呢!!”
在她深深的夢的最底層,她的幽魂在不知不覺間竟游離了好些地方。
還沒弄明白我為何參加那詭異的喪禮,剛才的人聲喧嘩就驀地止住了,扭頭一看,曉慧姐、靈堂、賓客全都消失了!心臟突突地跳動,心裏七上八下的,身後一邊寂靜的黑暗,沉重而迅速地朝我撲來,企圖吞噬。
前面突然出現了一道米白色的小木門,我不曾多想便慌忙推門沖了進去——
古色古香的室內,熏香嫋嫋,櫥上珍奇古玩多不勝數,半開的窗外是精緻的江南庭院,黃鸝在綠意枝頭歡快歌唱。我站在掛著碧玉簾子的月形拱門外,目光透過輕柔晃動的翠綠掛簾看入內室,只模糊見著數道人影。
在城市裏這樣的地方不多,可我又好像來過……拂開簾珠,我緩緩走進去,尚且沒有步入回廊,卻聽一個磁性魅惑的男性嗓音冷然斥道:“是誰?!”
心窩一陣扭痛,雙腳不聽使喚的疾步奔過去,像是我的人比我的意識更熟悉他的聲音。
想見他、想見他……
居室內很淩亂,桌椅翻塌在地,古琴弦斷,芙蓉凍玉香爐也倒在架下。黃昏日落,一個紫衣男子坐在雪白的絨毯上,長髮隨意披泄,幾縷發絲拂在俊美的臉上,露出右眼睫下的淚痣,妖豔而魔性。唯有長長的睫毛下,一雙紫色的深邃眼睛閃爍著狂亂與痛苦,仿佛下一刻就要瘋狂咬噬自己的血肉以止住內心的傷痛絕望。
斷琴殘香,斜陽照晚,紅燭淚闌幹,恨難雙。
就這麼靜靜看著他,濃重的悲傷潮水恍若一般沖刷我的心我的骨,多少次攜手歡笑,多少個纏綿的夜,多少聲深情愛語……歷歷在目,我又怎麼會忘怎麼能忘呢?
紫陌,紫陌。
邪魅的他,溫柔的他。清瘦的他,憔悴的他。
斷崖一別,那時連我自己都以為再難相見,那時我已知道凶多吉少,卻還口口聲聲說會回來尋他,其實……是希望他能有一個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回過神來,才覺得兩頰濕透,淚流滿面。
想伸手去碰他,我的手臂卻從紫陌身上穿過!我該怎麼讓他知道我還活著?
原來此刻的我,只是一抹空氣,念念不忘的尋他來了。
這時,一個身材高大的胡人面貌的男子進來,原來是胡爾圖。他觀察四周而後問道:“宮主這兒有人來過?”想必是方才我撥動珠簾時紫陌的斥問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抬頭看向紫陌,他的目光穿過我落在入口,搖搖頭道:“只是風罷了。”說罷,又靠坐在地上,一言不發。
胡爾圖又道:“宮中鐵衛回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