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還是一個勁兒地微笑,滿臉的稚氣親和直到她說了這句話以後咻的消失無蹤,馬上陰沉如暴風雨前夕的天空,柳眉一立,小嘴一噘,左腿往床上啪地一踩,“你管我?!大爺我讓你喝你就喝,少他媽的廢話!不喝也可以……那你就別想看見明天的太陽!!”
    流氓匪類式的兇狠威脅還真把她嚇著了,立刻雙手搶過碗往嘴邊送,還不忘訕笑著抬頭看他道:“大爺您別急啊,萬事好商量!”隨即很沒骨氣地一仰脖,咕嘟嘟全喝了。
    “嗯,能有這種幹勁是很好的。”他眯著眼背著手,在床邊踱步,活像中央領導在宣講八榮八恥。她擦擦嘴,慢悠悠地噓了一口氣。這傢伙人格分裂,沒準兒什麼時候看她不順眼就把她給哢嚓了,現在可不能刺激精神病患者啊。
    等他把碗擱到桌上,又給她拿了一小碟蜜棗,“嘗嘗看,這個比較甜。”
    她點頭笑笑,拿起一顆放進嘴裏,“好吃!”坐在一旁的他臉上也露出微笑。她拉拉他的手,輕語道:“謝謝你。”不管他的性情怎麼變,這麼多天以來,他總是從極細微之處給予了無聲的體貼,行數裏山路只為買些蜜果解苦,知道女兒家怕身上有疤難看就拼命試著熬配有效的膏藥,還要故意裝作若無其事。可是每次她高興地道謝,他就會不自在的臉紅。
    “與其像剛才一樣冷淡,還不如一直這樣子呢。”
    他湊過來,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問道:“我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啊,哪會冷淡?”
    他的眼神中訴說著疑惑和迷茫,仿佛對於夜融雪接觸的那個燕淮根本就不認識,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是麼……是我記錯了,呵呵。”看來他已經把別的人格佔據身體時造成的空白時間合理化,根本就不知道也沒有去考慮過另外一個人格是否存在,兩個人格就像兩條平行線,各自生活互不干擾。既然如此,小燕子為什麼會出現呢?
    他繞到她身後半跪在床上,手指柔和地穿過她的長髮,兩個人的呼吸聲在沉澱的寂靜中越發明顯。感覺到他的胸膛偶爾擦碰到她的脊背,一種安心的溫暖,微微薰紅了臉蛋,莫可名狀。
    記不清是什麼時候,好像也有一個男人那樣站在她身後,是誰……?
    窗半開著,窗前坐著穿一襲紫色描銀絲寬袖高腰長裙的女子,香肌雪腮在晨時陽光的映照下嬌美不可方物,她笑盈盈地看向桌上的銅鏡,鏡內也映著她身後那人的俊美笑臉。
    屋內沒有丫環小童伺候著,女子不會梳發,任由那白衣男子替她綰發簪翠,還不時俯身附在耳邊低沉愛語,拈指畫眉,只羨鴛鴦不羨仙。
    仿佛沉浸在久遠的回憶一般,她竟情不自禁地落淚,喃喃念出聲來:“畫眉深淺入時無?妾言此情,錯舞伊州。”指甲深深的握進手心裏,卻不覺得疼。當初她最愛的人,如今兩分離,甚至連他的音容笑貌都記不真切了。
    聞言他的身軀一震,手緩緩地放開了。他拿過一塊巴掌大的銅鏡塞進她手裏,聲音隱隱顫抖著,“你瞧瞧,這個樣式可喜歡?”見她垂面不語,便又推了推她,“你看看啊,我的手藝可是不錯的!唉,誰讓我從小給我姐姐梳——”還沒說完就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猛地止住了,眼底暗自閃過一道精光,低著頭沒再說下去。一時間,屋內的氣氛變得僵硬起來。
    她點點頭沒有追問,對著鏡子望去,不甚清晰的鏡面裏的柔美面孔,秀額上垂著碎發,兩側有兩根髮辮和長髮松斜地束在頭頂,儘管沒有釵飾,可襯著瓜子臉上不點而朱的紅唇,反而透著股純淨清靈又不失婉約的動人意味。
    “那天送你來的人最近都沒有出現過,可我總覺得林子裏有人。說不定,我們走的時候能見上一面,也看看是個什麼樣的人。”
    “嗯。”她也想看看,見了說不定就能想起來了。
    心思各異的兩人說著話,心頭被別的事牽扯,或是陳年舊事,或是縝密計畫,等待著得以尋回真實自己的那一刻。
    月圓人難緣
    燕淮和夜融雪在山裏的日子加起來足足有一個月,眼見著山裏秋色漸濃,樹葉一片片落在風裏染成金色。
    從空中往下看,只見群山間一條蜿蜒小路曲折伸向遙遠的城鎮,再看看,就能看見兩個緩慢移動著的小黑點兒。不用說,就是以京城為目的地的兩人。
    “喂喂,我們這麼走到底要走到什麼時候啊?”夜融雪把頭髮用皮繩束成高高的馬尾,走起來烏黑秀髮在雪白的頸項後優美地搖擺。她身上還穿著燕淮的衣褲,太長了只能挽了好幾挽。背上背著包袱,這種行程已經持續整整一天了,什麼時候才是個頭?還有,為什麼他打扮得光鮮亮麗的,而她的形象整個就一農家少女?
    走在前面的人陶醉地哼著小曲兒,身上背一個麻布的巨大包袱,腳步卻不可思議的輕快。他身穿月牙白彰繡長衣,頭戴翼形玉冠,手裏一把玉柄摺扇,襯著那俊眉絳唇,笑意縷縷,活脫脫風流貴公子。
    聽見身後突地沒了腳步聲,燕淮才轉過身來,挑眉問道:“怎麼不走了?”女人真麻煩。
    明知故問。她癟癟嘴,坐到路邊拿起水壺喝了口水,“我們要走路到京城去?”以這種行進方法,估計半年都到不了京城,說不定她半路毒發小命兒就沒了。看他露出嘲諷的笑容,她也站起來使勁兒眨巴眼睛哀求道:“小燕子,你就行行好吧!我們雇輛車吧,京城裏還有人在等我呢!”話說出口以後自己卻也覺得奇怪,有人在等她?會是誰呢……
    冷哼了一聲,他眯眼打量一邊兒兀自苦惱的她,半晌方道:“真沒看出來你還是個多情種呢!”又是什麼畫眉情深,又是郎在京望的。“既如此,讓你的相好來接你不就行了,還要我忙裏忙外的做什麼。”
    “我……”她咬咬唇,一時間竟也說不出否認的話來。有的時候,她倒願意和燕淮抬抬杠,或是被迫跑到屋後的菜田裏幹點農活兒讓自己忙著。否則一閑下來,她就會沉浸到那段迷蒙的糾纏的回憶裏去。那裏有她摯愛的笑容,有快樂的嬉鬧,有戀人的溫柔;也有憎惡的眼神,有遠遠停駐的身影,還有回蕩的心碎哀求。
    所有的這些就像糾結的塘底的水草,緊緊纏上溺水者的四肢和脖子,你越是掙扎越是痛苦,直到失去意識靜靜地沉入冰涼絕望的水底,腐化,而後同化。
    沒聽見她辯解,他又是重重地哼了一聲,孩子賭氣一般轉身就往前走,還拋下一句話:“過了今晚,明天到鎮上就有車可雇了,快走吧。”此時,他還“順手”拿了她的包袱,背在背上就快步向前走去。
    身後的她會心一笑。燕淮,其實你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呢。
    兩人一路上沒再多說話,直至夜幕低垂,他們終於走到一個只有十餘戶人家的小村莊準備歇腳。他們到一戶姓李的人家裏投宿,主人是一對淳樸的中年夫妻。
    “小倆口的趕路進京也不容易,暫且在這兒歇一晚,明兒早上我那口子也往鎮子裏去,駕著車也剛好送你們一程。”李嬸笑呵呵地招呼兩人進屋,又讓女兒到爐上熱點飯菜招待客人。
    夜融雪忙道謝,還要假意半躲在燕淮身側作順從狀。而他卻鎮定自如地同李嬸笑道:“我同內人在此就多謝夫人了,如有叨擾之處請見諒。另有一事……內人行走甚疲,可否勞煩夫人備些熱水?”拱拱手,俊秀的容顏一派謙雅有禮,倒把那大嬸看得直了眼,回過神來才在他的笑視下頻頻點頭,愣愣的進了內屋。
    等到外室只剩他們兩人的時候,她推推他,“你幹嘛說我們是夫妻?說是兄妹不就得了,沒人會懷疑的。”這小子笑得賊兮兮的,想什麼呢。現在的他感覺又不同了,難不成是她的錯覺?“你是……小燕子麼?”她猶豫了會兒,還是忍不住問了。
    他別有深意地笑笑,沒有答話。那突如其來的溫和的笑意,沒有沁入漆黑無波的眼底。
    這樣的表情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仿佛以前認識的他只是一張張精美的人皮面具。
    “你也不是木頭?那麼你究竟是……”
    他斂笑,像往常一樣瞥了她一眼,喝了口熱茶方道:“有什麼事情吃完飯再說也不晚。”正說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掀開門簾子進來了,把飯菜端上來擺好。翩翩的白衣公子,深情注視著身邊的村姑(?),共譜戀曲,感人至深……落入小姑娘眼底的就是這麼一幕。
    “謝謝你,辛苦了。”他“啪”地開了玉扇,帶笑的杏眼直瞅得李嬸的女兒臉紅心跳,點了頭慌慌張張地跑出去,末了還回過頭來沖他嬌羞一笑。
    “行了行了,吃飯吧。”看你笑得那個樣子。夜融雪翻翻白眼,端起碗吃起來。桌上雖然只有爆炒豆幹,幾片臘肉和煮白菜,可她還是吃得不亦樂乎。“要是真有那個心思,走的時候帶上她不就成了。”
    他在她對面坐下,也拿起筷子,忽又恍然大悟對著大嚼特嚼的她道:“哦——娘子吃醋了?”
    “噗”的一聲,飯桌上靜了下來。緊接著,就是一陣混亂——
    “啊——對、對不起!我不是……絕對絕對不是故意的!”
    “……”
    “呵呵……我幫你擦擦吧?”
    “……”無語。誰叫被人噴飯的是他呢,忍了吧。
    是夜,李嬸一家三人睡大屋,他們睡小屋,被褥雜物都是備好了的。
    月色獨好,紙窗上透出燈影重重。
    簡陋脫漆的梳粧檯邊,昏花的銅鏡裏,分明是那玉杏垂垂,面如香脂,檀口點絳,素指簾簾。
    靠坐在床上的人不由得凝望,單衣衣帶松落卻像是全然不知。
    “看我看傻了?”從鏡中揚言笑望床上的人兒,清雅的嗓音倒帶著孩子般惡作劇的喜意。
    “……你閉嘴。”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這個人實在是太惡劣了。
    他了然似的看了看她氣成小包子的臉,“我惡劣?”心裏想什麼都寫在臉上了。
    “你……”被看穿了,嗚嗚。“好吧,不說這些,我又不是男人,你又不是女人,我們為什麼非要同睡一張床?”
    “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我們是夫妻,睡在一起是理所應當的啊!”他慢悠悠地梳理肩上的長髮,目光在鏡中浮起茫然和困惑。
    她沒注意到,抱著枕頭歎道:“算了,夫妻就夫妻吧,反正是假的。”關於那個問題,“說好要告訴我的,你到底是誰?”
    一陣靜默後,他起身,又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羽扇般的睫毛低垂,泉水之音流瀉:“我是燕淮啊。”而她看著卻覺得心裏一顫,不自覺地感到壓抑至骨的冰冷和恐懼。
    人之所謂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為何而論?
    她略顯蒼白的臉落入他的眼底,他愣了愣反輕笑出聲:“怎麼了?害怕我?”她縮了縮,搖搖頭。他突然斂了笑,幽深的雙眼直直看向她,手貼在胸膛上,“沒錯,這個軀體裏住著三個靈魂。不過,你不知道的是——只有一個靈魂才能成為主宰!”杏眼不復溫柔秀美,朱唇吐出的也絕不是輕快笑語,恨意、殺意,才是面具後的最真實的臉孔。
    也就是說,以前的兩個人格一直受現在的“燕淮”的支配,當然也很有可能是現在的他一手創造出來的。想著想著,腦袋裏卻“嗡”地一下子疼起來,唔……頭好痛……
    “又不舒服嗎?我看看。”見她扶著腦袋痛苦低吟,嗓音忽而又低柔起來,好像他完全忘了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麼。他走過來坐在她身前,貼得極近。透過微弱的燭光,近在她面前俊容似火又似冰,延燒著獵鷹的魄力,讓自己只能在迷蒙中看著他的臉,無助地眨著眼睛。
    “痛……”喃喃地吟著掙扎著,漸漸渙散的目光急切地想要看清他的臉。
    他伸臂將她攬入懷裏緩緩搖晃,大掌在纖弱的背上輕拍,緊密而結實地摟著,她也慢慢的在他懷裏安靜下來,小聲地啜泣。
    “我們吃藥好嗎?吃了藥就不疼了。”長指抬起她的臉摩挲著,他輕柔而和煦地凝視她的雙眸。
    “嗯,吃了藥就不疼了。”她順勢有些呆滯地點點頭。
    端起矮櫃上的小瓷碗,他送到她嘴邊,“來,張嘴。”不,她不想喝!每天一頭疼就喝藥,她不想喝,喝了就會一點點忘記的……恍若咒語般一聲聲纏繞著她的理智,她想反駁,想把碗推開,可是身體卻不受控制,意識亦越來越模糊不清。
    一口口咽下溫熱的湯藥,睜著空洞的大眼的她玩偶般乖巧,滾燙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