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淮。”說罷便轉身離開,任由男子立在原地。
    直至身影從青草地上完全消失,他才緩緩收回目光,唇角扯出一抹笑意,意味不明,無悲無喜。
    輕輕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粉紅小花,他迷離低喃:“縱然你無情,可我總不能無義,親愛的小雪,就讓我陪你一起好好的玩個遊戲吧——”
    薄唇極為輕柔地在花瓣上烙下一吻,花瓣化作粉末,隨風而逝。
    迷霧的哀歌。
    王總管送走了主子進宮去,總算是能偷得浮生半日閑。誰知剛端上茶盅,夜融雪就進屋來了。
    “姑娘找老奴可有什麼事情?”
    她想了想方道:“這件事求王總管一定要幫我。聽說王爺曾去找過我爹,那能不能告訴我他住在哪一處?還在京城嗎?”避而不見從來就不是她的作風,既然爹不方便來見她,那她就自己去。
    王總管的招牌笑容僵了僵,“姑娘既然在王府,哪還有什麼求不求的,只管吩咐老奴就成。可是令尊的住處……”主子從來沒交待過能說不能說,出了什麼亂子怎麼辦?得了,她既是武林中人,又是要去拜見父親,應該沒事,他就如實招了吧。
    “這樣吧,老奴現在就去準備馬車,姑娘只管上車就行。”
    馬車吱呀呀的走,安坐在車廂內的她不知該不該催促車夫加快速度,布簾子時而晃動,至於那芙蓉美人迷茫的臉,行人不得而見。
    不理會客棧裏詢問的店小二和客人們發亮的目光,一步一步地踏上通往二樓的樓梯,腳步聲一下下敲在她的心裏,敲在她塵封的回憶裏。
    從記事以來,父親夜昱刑一直是她心中的一座大山,不善言辭,寡言少語,卻是一個讓哭泣的孩子可以安心依靠的溫暖懷抱。
    不知不覺走到房門口,她吸了口氣敲敲門。同時,房內一道輕快的女聲答應著:“來了來了,是誰啊?”好熟悉的嗓音,總覺得似曾相識呢。
    童千桃打開門,看見門口站的是一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絕美少女,貌如美瓊,姿如扶柳。
    “請問姑娘找誰?”
    夜融雪一見到開門的少婦便明白了,這就是爹新納的第十個侍妾,十夫人。側過頭往屋裏瞧去,她揚起微笑問道:“我爹在麼?我找的是……夜昱刑。”
    童千桃愣住了,話也說不順,“嗯……我夫君……他中午出去了還沒回來。”靜靜聽她的聲音,更讓她莫名恐懼和尷尬,她固然知道夜昱刑癡迷她的聲音許是為了透過她感知另一個女子,可萬萬想不到那個和她嗓音相似的人,居然是他的親生女兒!就算再傻的人,此時此刻也能明白她成為他十夫人的原因了。
    掩飾不住發白的臉色,童千桃仍然倔強的認為這一切只不過是自己多慮了。她連忙故作熱情的迎進來,開始泡茶,“姑娘先進來坐吧,他過會兒應該就回來了。喝杯茶吧?”
    “謝謝。”接過熱茶,她打量起這從未見過面的十夫人來:勻稱的身子,平凡得只能說是清秀的面孔,眉目柔和,倒也有幾分耐看的感覺,確是個溫婉細緻的女子,外在柔弱,內裏堅強。
    “我離家以後只再見過爹一面,如今思親情切,才魯莽找上門來,夫人別見笑。”輕籲一口氣,瞥見她要笑不笑的神情便接著說:“我爹過的怎麼樣?身子可好?”
    童千桃也坐下來,理解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夫君的事情,我當妻子的總是不好插手。倒是從前命苦,如今也算是前世修來的福分了。他正值壯年,身子自然好,又對我憐惜有加,我們過得挺好的。”最後那一句話才叫曖昧,故意讓人誤會似的,說完了臉都紅了。
    “哦,那就好。”就是聽起來怪怪的。
    兩人不鹹不淡地聊了一會兒,木門卻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面朝門的童千桃驚喜地站起身來迎了上去,隨著那聲“夫君”,夜融雪也轉過身來,千分之一秒的時間,他們的眼神重逢。
    男子仍然是那般高大俊逸,墨發鷹眸,高傲而淡漠,如同直接從她的記憶裏走出來的一樣。若要說有什麼不同,便是那漆黑雙眼中一閃而逝的光芒,依稀可以分辨出是躍動的喜悅。
    她急急走過去,熱切的小臉上染上明亮的笑意,“爹,我——”輕俏的身姿活像新生的蝴蝶翩翩飛舞。
    “你怎麼會在這裏?”夜昱刑蹙眉,冷然責問,聽得出來他並不高興。
    笑容來不及消散的僵在唇角,面對他的冷淡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爹……你生氣了麼?”垂下眸子,柔軟的羽睫覆蓋住其中的憂慮和不解。
    膠著的氣氛頓時凝結在室內的空氣之中,兩人各自不言語。原本拉著夜昱刑右手的童千桃見狀,接過衣服走到一邊去了,溫和的神情看不出來是高興還是順從,只是朱唇微微牽起的弧度洩露了她的心境,快意的嫉妒。
    忘言
    “你怎麼會在這裏?”夜昱刑蹙眉,不耐的冰冷語氣令夜融雪不免有些委屈。
    顯然,他對她出現在客棧裏的舉動很不滿意,從小到大在她面前極少動怒的,可此時此刻,她知道他生氣了,而且絕非兒戲。
    不待她詢問,他就漠然轉身道:“我這就去雇輛車送你回去。”
    “我不要!”為什麼要急著把她送走呢,她好不容易才能見他一面啊。突出其來的冷漠讓她有些怔了。
    “你想讓王府的人來接你也可以。”
    一股氣堵在五臟六腑,夜融雪再不能忍受他的熟視無睹,一咬唇便“撲嗵”雙膝跪地,“爹,女兒素來行徑乖張,怪誕不經,如今又做了讓世人指點議論的事情來,爹生氣是應該的,教訓責駡也是自然。可是,莫非爹真的恨我,恨不得趕我走,連一刻也等不得麼?!”
    沉默了半晌,他依然背著身子,像是看也不願看她一眼,身影相對地板上瑟縮的瘦小人影越發高大不可撼動。一如在她的心裏,山一樣的存在。
    “我沒有生氣。你們的事情……我也早已知道,不必再說了。”遙遠而深沉的歎息。“既然已經見過,你大可放心回去了。”燕淮其人行事詭異多變,在他掌握岳玄宗的最終目的之前,她多一刻留在外面,總是多一分危險。
    爹已經知道了?!震驚之後,心唰地涼了,她笑了笑,終究是生分了。她確確實實把他當成自己的生父一般,像別家的孩子一樣索取著父親的關心和呵護,也許是她太貪心了吧。
    一時間兩人無言以對,室內的氣氛又膠著起來。
    童千桃娓娓從房內走出來,一聲低呼,伸手扶起她道:“夫君既然這麼說了,姑娘就安心回去吧。”飄揚的眼尾仿佛略過一抹興味得意之色。
    跪的時間不長,身子卻有些虛軟不穩的感覺。有什麼可難過的呢,她原本只是個早該消亡的魂魄卻霸佔了他親生女兒的身體,雀占鳩巢之餘,居然還得到了從不敢奢望的一千倍、一萬倍的愛,如今豈不是該在燈影疏離之時,笑著鼓掌呢?
    身形晃了一下,在童千桃無動於衷地注視著她的時候,一雙大手穩穩地扶住纖弱臂膀。
    鼻間盈起久違的暗香,懷念般刺痛他緊繃的神經。
    你在害怕嗎,生命或是愛情?
    在她的目光墜入他的眼底的時候,他才記起,有一種痛苦,叫做無法碰觸。縱使她從沒有把他當作是父親以外的男人,縱使她已經為了別的男子跨過血緣的禁忌,縱使他的愛戀註定塵封而後被掩埋,他,夜昱刑,依然沒有一絲懷疑和後悔。
    即便她在別人懷裏羞澀微笑,只要她是安全的,那麼他的心仍然有寄託。
    若她香消玉殞,他又何去何從?
    被如此深切的目光凝視,她竟有些不經意的顫抖。直覺告訴她,眼前的這個人隱藏了太多的話語和情感,讓她禁不住想要探知,而又怕看見真實,跳動的心臟似乎隱隱知道了些什麼。只是,只是。
    南有嘉木,北有危樓。
    滄海水,巫山雲,全然一場無所歸處的幻夢。不能不說,也不能夠說,原因和結果在此刻是最蒼白的語言。
    “答應我,一定要保重自己,好麼?”仿佛用盡全身力氣,他才艱澀地吐出一句話。“不要讓我擔心。”大手輕柔地替她把碎發撥至耳後,指尖撫過耳廓。
    突然,柔軟的小手把他的掌心按在臉頰上,闔眼任自己感受粗糙大掌的溫暖,小貓似的蹭了蹭。高大的身軀微微一僵,眼神慢慢和緩下來。
    “我好想你。”她如是說,沒有加上任何稱謂。
    剛冷的唇角浮出一點笑意,意外的溫柔,鵝絨般細滑。
    短短幾秒的光影,恍若十年那般悠長。
    不久,她垂眸退開,他亦沒有阻攔。只聽她如常輕語道:“爹,女兒要走了。”他點點頭,深邃的雙瞳裏複是一片平靜無波。
    輕輕轉身,衣袖拂過他的手,優美的弧度一如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他一生中的桃源。
    他回不去的理想。
    倩影消失在門外,他怔了,恍惚間薄唇若念——
    我的愛,給我一輩子的時間送你離開。
    客棧外始終停著一輛不大不小的雙蓬馬車,車夫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連馬兒也沒有一聲嘶鳴,儼然和鬧市極不協調。車夫個子瘦高,大大的斗笠沿幾乎遮住他的臉,只露出清瘦的下巴,一雙薄唇抿著,看不出情緒。
    忽然,客棧的大門晃了晃,一個女子從裏面不緊不慢的走出來,這時車夫才活動起來,沖著她走來的方向喊道:“小姐,我們回去吧!”
    夜融雪猶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沒有聽見,直到馬車停在她跟前才看見,臉上也顯出冷淡的防備之色,“你怕是認錯人了。”說罷轉身便要快步離開。
    “等等!”那車夫跳下車來,不由分說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急欲挽留。
    說不來就要動粗麼?她反手一擋,揮開鉗制,合兩指欲點穴,卻又被那人迅速握住,只聽他輕歎一口氣,無奈笑道:“沒想到小姐早就把我忘了。”說罷,摘下斗笠……
    “怎麼是你……尚之?!”她幾乎是驚呼出聲,指尖不由得撫上胸口掛著的那支小小的玉笛,眼底湧起濕意,像是時光倒流又回到了那一夜,兩人的心結,三人的悲傷。
    他又瘦了。她在心裏如是輕輕說,辨不清是哀愁還是重逢的喜悅。
    即便沒有錦衣華服,在風霜的洗禮後,他仍是俊美如昔。她明白,他從來就是這麼一個脫離繁複、滌淨浮華的男子,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他就這麼默默地凝視她的姿容,等待她的言語,甚至還沒有放開她的手,專心得似乎周遭一切已是另一個世界。
    好半晌,他才柔聲問道:“你最近好嗎?”多麼平和,多麼寧靜,仿佛兩人是每月都見面聊天的好友。
    她咬牙不說話,手卻更加攥緊了冰涼的玉笛。
    “我不想聽這個。”為什麼他總是能如此的若無其事?
    他依然溫和地微笑,“如果你累了,那我們就直接回王府吧。想吃點東西的話,前面不遠有個老字型大小的糕餅鋪子,我記得你最愛吃剛蒸好的紅豆糕配上不放糖的桂圓雪梨湯——”
    “夠了!”她忍無可忍地一舉爆發出來,手心握得生疼,“你說過我一走,你馬上就來的,還把笛子給了我,聽到笛聲你就會趕來……你說過的!結果你都沒有做到!”使勁兒蹭蹭酸澀的眼睛,她才不要在他面前哭,背信棄義的騙子!
    兩邊的人因為這個動靜都紛紛回頭,看熱鬧的、笑的,像是準備圍觀又一家的新鮮事。
    笑容隱起,梅尚之退一步,不怒不煩道:“小姐先上車吧,出來這麼久該回去了,貴重的東西還得等老爺給了錢才買得,今天恐怕不行了。”末了,又鞠個躬。
    豎起耳朵的行人總算聽個清楚,哼,哪家小妞兒跑出來逛晚了還哭著鬧著要買東西。這才覺得無趣,便鬧哄哄的散了。
    “有什麼話回去再說,這裏不方便。”他又戴上斗笠,拿好韁繩,她沒辦法,硬是忍著滿肚子的話上了車。一揚鞭,車輪子軲轆轆轉動著往寧王府駛去,兩人之間,似已忘言。
    時間不知道怎麼過的,轉眼就到了寧王府的正門,梅尚之伸手牽她下車,她一手甩開就跳下車。
    “街上龍蛇混雜,受人注目很危險,說不準岳玄宗的人就在哪里窺視,所以我才……”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