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队大大的好!
    太激动了,家乡话都出来了,这个是东瀛来的留学生。
    展昭那天离开体育馆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风转凉了,体育馆附近人很少,偶尔有情侣双双对对依偎着走过。他甩甩汗水,把外套搭在肩上,眯着眼睛看看如火的夕阳,看看在这昏黄的光线中更加油绿的树叶和开始凋零飘落的蔷薇花,转过身从水吧老板手里接过一杯冰可乐。不敢喝太快,只抿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带着丝般的感觉滑下咽喉,风吹着汗湿的头发,阵阵凉意如同一只柔软的手抚过,抚平了郁燥和疲惫。
    那个声音也如同清凉温柔的风一样缓缓响起:“对不起,请问药学院怎么走?”
    展昭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弦响,转过身去。浓得化不开的一大片绿叶下,那人背着光对他微笑,温和的眼里是一片清明,好像剔透的琥珀,里面蕴藏着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一个等待阅读的故事。
    很多年后,展昭坐在家中那明亮宽敞的书房里,看院子里皑皑白雪,手里捧着茶,享受他难得的假期。
    茶的名字叫“青山绿水”,茶叶沉淀在杯子底,是异常漂亮的翠绿色,嫩得仿佛是最上等的翡翠,茶水却是清澈透明一丝不染,透过去可以看见整个世界。
    那时他便像看水晶球一样从玻璃杯子透过去,透过去,想起了那个初秋的下午,那个人清澈空明的眼睛,以及眼睛里,深深沉淀的思绪。
    2
    叶朝枫的辽名叫耶律晁锋,有心人稍微一注意就会发现他是混血儿。宋辽合作的最直接结果就是导致这个孩子生得英俊非常,气宇轩昂。
    叶朝枫的母亲花残月女士也毕业于宋大,是药学院的学生们至今都在嘴边传诵的冷美人,现在的药学院的名誉院长。
    花女士在校七年,一直独霸校花名号,是一位惊才绝艳的高傲女子。在宋大读研的时候,她可谓是左手实验室里制四海名毒,右手剑道社中挑八方高手,横眉一瞥,风过花落月残。石榴裙下无数英魂。
    可惜总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花残月一颗清高的心终究是沦落在一个不爱她的人手里,受尽天下爱而不得之苦。
    男人在失恋的时候,会把事业当报复;女人在失恋的时候,会把报复当事业。花小姐就有着得不到就毁掉的烈性子,银牙一咬,动用关系将那对男女逐出了医学界。
    可惜报复并没有给她带来喜悦,事成之后又觉得心灰意冷,人生无趣,遂推辞了工作,出国散心。花小姐也就是在那时遇见的自己后来的丈夫,孩子他爹,耶律宏裕。
    这个拖着疲倦的身躯捧着破碎的心的美丽女子孤身一人在辽国的名胜景点九天宫迷了路,才想起旅游地图早给自己当废纸丢了。天已经快黑了,游客早就走已光。她站在皇宫院里的荷花池边,低头看看脚下成双的蝴蝶,抬头看看天上同归的燕子,碧水倒映红颜依旧年轻动人,想着天大地大,难道自己就这样孤老一生?伴着四时交替,容颜老去,这容貌,这学识,就找不到一个可以托付身心之人?
    那时耶律宏裕也正在发愁,因为他也迷路了。
    那天他本来是陪着父亲的一个重要客户来这里观光的,中途离开去了趟洗手间,出来后就发现不知身在何处了。哈佛的经管博士学位并不能弥补他的路痴,这个理财管政一把抓的年轻俊彦的死穴就是他的方向感。
    耶律宏裕从走廊钻出来,看到的是一幅画。
    一个白衣胜雪的年轻女子亭亭伫立在荷池边上,低头注视着水面,黑发如瀑垂到腰间,绝色的脸上尽是说不尽道不清的忧郁和惆怅。风吹衣袂,整个人摇摇欲坠。
    女子也看到了他,朱唇轻启,字正腔圆的辽语,说:“……带我出去。”
    耶律宏裕以为自己听错了。看这个女子一身长裙不古不今,莫非是自己错入了时光隧道回到了过去,遇到了给囚禁在深宫中的妃子,等待外人来救出生天?
    花残月看他没动静,心想这老外看上去一表人才的,怎么脑子有问题,于是不耐烦地补充了一次:“我说,知道路的话就带我出去!”
    这是她活这么大,第一次重复说同样一句话。
    耶律宏裕明白了过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两个路痴在这荷池边坐到月上中天才等来了救兵。来人的喧哗吵醒了花残月,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头靠在这个不知名的傻瓜肩膀上,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辽国的秋夜很冷,那人的手冻得冰凉,月光下,耶律宏裕的笑容虽然僵硬,却有他人无法比拟的温柔。
    那一瞬间她突然给感动了。在自己最孤寂无助的时刻,这个陌生人却丝毫不吝啬地给她提供依靠,为她带来温暖。
    爱情产生于瞬间的心动,婚姻产生于瞬间的糊涂。花小姐决定糊涂一次。
    花残月结婚后把她那凌厉的霸气幻化为源源不绝的动力投入到医药研究上,发明层出不穷。叶朝枫记忆家中曾一度闹过耗子,花女士亲自上马,拿免费的耗子试药,其结果导致耶律府上产生了一大批生化老鼠,个大如猫,只只强悍,百毒不侵,繁衍生息,反客为主。情况一直持续到小叶从同学家抱回来一只猫才终结。
    叶朝枫是衔着银羹匙出生的,他的性别则注定了身为耶律家族长子要承担的沉重义务。四岁以后他就开始告别童年接受精英教育,六岁上了私立男校,早上七点起床,洗冷水澡,吃固定的伙食,学习各种知识。叶公子这样过了十年,以全部最优成绩毕业,学会了面对什么人该怎么笑,学会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外带被猪潲一样的伙食逼迫练就出来的烹饪技巧——这项技巧的直接受益人展昭吃了他的饭听他说了悲惨的童年生活后,同情心泛滥,导致以后某些事上对叶朝枫特别心软让自己被有心人抓住小辫子整治得有先惨,这点我们在后面会详细交代。
    叶朝枫大学的专业是工商管理,药学是辅修专业,早读书又连跳多级的他大学毕业后在上京大学继续修得了硕士学位。所以他后来会千里迢迢跑到宋大修这个不必要的药学研究生而不是在父亲公司里帮忙,一半是因为花女士在大宋新开了一家制药分公司需要他这个太子爷监督一下,一半是他出去走走历练历练。
    于是耶律家大少爷背井离乡去来到大宋,他的身体里有一半的血液缘自这个国度,这个柔而媚,绿且蓝的国度。
    那天其实已经很晚了,院里的老师应该已经下班了,可叶朝枫还是坚持要去学院。展昭看了看他身后的行李,很多,都是花女士关心的产物。他帮他拎起一个包,热情一笑:“我带你去好了。”
    “会不会耽误你时间?”叶朝枫问。
    “没事,医学院的大楼有点远,我怕光说不清楚。”
    也许是展昭眼里那一派清明磊落和热情友善让人忍不住去信任他,叶朝枫不再推脱,拿上行李随他而去。昏暗的光线中,少年俊逸的轮廓给夕阳镀着金光,那新鲜人的单纯正直和良好教养下的温文气质让叶朝枫心里的好感和欣赏之意慢慢延伸。
    在叶朝枫看来,这个来自江南的少年有着夏日水生植物一般的干净清澈。
    但他那时候还不知道,展昭从来不是柔嫩的水生植物。他是一株顶天立地的树,枝叶会随风轻柔摆动,但支撑全局的树干绝对是硬朗坚韧的。
    他们一到医学院,没等叶朝枫去问教务处在哪里,一个老头就已经带领着一干人热情地围了上来,喜气洋洋得仿佛过节。
    主任挤出几滴老泪,激动地不行:“小叶啊,都长怎么高了!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们好去接你啊!还记得伯伯吗?你妹妹满月的时候我刚好在辽国出差,去看过你们的。你能来我们这里读书实在太好了!令尊给学院捐赠的钱已经落实了,你来的路上没看到吗?就白绿相间的那栋……”
    叶朝枫已经坐了十小时的飞机和汽车,衣服皱巴巴像咸菜,可良好的出身和精心的教养让他微笑,“我看到了,非常宏伟的一座现代化图书馆。”
    主任哈哈笑说小叶你真像令尊,说话真那么幽默,那是给临床医学院的解剖楼……
    这时一个秘书一样的女孩子说话了:“先帮叶公子把册注了吧。”
    众人立刻同意,于是拖人的拖人,拖行李的拖行李,蜂拥而上。叶朝枫好不容易挣脱开一只爪子,回头寻望,见展昭远远地靠在玻璃门上,不知看了多久的热闹。
    见叶朝枫看到了他,展昭站直了,说:“你忙吧,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等!”叶朝枫立刻喊。话一喊完他就停住了,非常难得的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展昭等着他说话。叶朝枫想了想,说:“总之你就等我一下好了,我这里马上就好,等我一下吧!”
    展昭笑着点点头。
    这一等就等了近一个小时。
    主任拖着叶朝枫的手,从建立学院说到他母亲在学院里的光辉事迹,从花女士嘱咐的对儿子的照顾说到带他的教授,从国际形势说到将来辽宋两国在科技领域的合作,从开封的城市建设说到国家经济体制改革。一派天马行空黄河泛滥引经据典抖珠落玉。
    叶朝枫好不容易逃出来,四处张望。哪里还有什么人,天都黑透了,那个学生估计也早走了。谁会那么傻,干等一个陌生人一个小时呢?
    心里有着微小的失落,叶朝枫看着落地玻璃外面来来往往的人,想起还没问人家名字,也没来得及道谢。
    忽然听到声响,那是篮球拍在地上的声音。叶朝枫走出去一看,大楼外拐角的路灯下,那个不知名的男生的身影卓约,透着青涩的英挺。
    轻轻弹跳起来,做了一个上篮的动作,球从他手中给抛起,又稳稳落回手里。姿势流畅优美,像一只矫健的猫科动物。男生修长匀称的身子在宽大的球服和光影对比下显得有些瘦。晚上风很凉了,他大概是等的有点冷了吧。
    想到这里,有什么涌上了喉咙,叶朝枫走了上去。
    展昭停了下来,看那人一脸内疚地说:“对不起,真的太抱歉了,让你等这么久。”
    展昭笑笑,“我不也没事做。你忙完了?还有什么事吗?”
    叶朝枫干笑起来。先前叫住他的时候也根本就没想好有什么事,现在让人家在风里等了自己一个小时,怎么好意思开口说其实没有事呢?又一阵风过来,叶朝枫拉住展昭的手,说:“你吃了饭了吗?我耽误你这么多时间,请顿饭补偿好了。”
    手中的腕凉凉的,叶朝枫心里没由来地一沉,不由加大力道。
    展昭客气地笑,伸手去推脱,还没说什么,大楼里就蹦出来几个人。带头的还是那个老头,一见叶朝枫就叫:“小叶啊,还好你还没走远。师母今天给你做了接风宴,就等你去了呢!”
    叶朝枫眉毛皱了起来,不耐烦的神情一闪而过,尽落在展昭眼里。可转瞬,温和顺从的笑容又挂在了脸上。
    展昭抽回了自己的手,说:“我看你真的挺忙的,我还是先回去好了。”
    叶朝枫很是愧疚,“这样好了,我改天一定补请!你能留个通讯方法吗?”
    展昭也很大方,说我姓展,单名一个昭字。
    叶朝枫一听,“可是日明为昭的昭?”
    展昭点头。
    “我叫叶朝枫。”
    叶朝枫,是吗?他喃喃。
    叶朝枫给一帮人簇拥着离开的时候,展昭就站原地看他们走远。那个人有着天生的领袖气质,给众多师长领导包围着也依旧从容。他们边走还在边说着什么,叶朝枫始终是众人的中心。
    这个景象他一生一共看过三次。
    一次就是现在。一次是叶朝枫离开宋大的时候,家里派人接他走。那时展昭坐在一间水吧里看他们走远,没有上去打招呼道别。最后一次是很多年后,午间时分的经济频道里,叶朝枫给记者簇拥着走下公司大楼的台阶。展昭那时坐在飞机上,看座位后的小电视,从一万尺高空看那个男人的意气风发。
    3
    此时此刻的白玉堂也并不太平。
    卢方在他来之前给他行李里塞了好些特产,要送老同学家。说是特产,其实就是一些黄金鱼的鱼干,味道大得很,隔壁寝室都闻得到。
    请大家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