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代价是期末考试拿出最好的成绩,他也一口应承下来。
    这天他考完最后一场,打电话他的雷叔叔告之情况,宋小雷说:“这样,你回去之前先到叔叔的律所来,我们见见面。“
    小加应下来。
    宋小雷推了外出工作,早早在律所里等着。原以为是老胡送他过来,没想只孩子一人在楼下等着。
    “谁送你过来?”
    “爸爸在车里等着我。”小加说完,注意力已被他手里的盒子夺走了,按捺不住问,“送我的礼物吗?”
    宋小雷回神,礼物递给他,“新年礼物。”
    “谢谢雷叔叔!”
    “叔叔准备考驾照,暂时回不了小镇,你可要听你妈妈的话。”
    “知道了。”
    ☆、三十七、故人辞
    小加回到车上,利择良注意到他手里的盒子。
    盒子上都是日文,小加注意力都在上头,小手忙忙碌碌地打开取出里面的原版机器人。
    利择良给他扣好儿童座椅上的安全锁,发动引擎,“小加很喜欢?”
    “很喜欢!”
    “看来你这位叔叔对你不错。”
    “雷叔叔最好了!”
    利择良神色平淡,专注地开着车,“小加你记得,只有你妈妈对你最好。”
    小加转头看他。
    “你要分清楚别人对你的好,究竟是真心还是有别的企图。“利择良说完,见孩子半晌不应声,不免叹气。说这个有什么用?这种年纪脑袋里只有机器人啊。
    小加抬起头,“爸爸,你是说雷叔叔?”
    “不止他一个,”利择良见孩子聪敏,便斟酌着说道,“不管将来你妈妈身边出现什么人,也不管他们对你有多好,你记得,最重要的人永远是你妈妈。”
    小加若有所思。
    “那些人对你好,很可能是为了讨好你妈妈,不管是谁。你要以你妈妈为重,知道吗?”利择良索性说白了,“你是男子汉,不管发生什么,将来都要保护她。”
    “我会保护妈妈。”
    小加郑重允诺,做父亲的十分宽慰,“你们要互相保护。”
    车不疾不徐地行驶着,利择良望着前方的路,“小加,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什么?”
    “你有一个叔叔。”利择良语气不疾不徐,“他是爸爸的弟弟,你小时候他常去看你,还教你踢球,游泳……还有没有印象?”
    “没有。”
    利择良过半晌方说:“也许明年你就能见到他。”
    小加应下。突然听说一个先前闻所未闻的人,并不比手中的机器人更有吸引力。
    “小加,你想不想见他?”
    不知过了多久,利择良的声音模糊传来。
    小加茫然地抬头,“可我不认识他。”
    意料中的答复。利择良半晌没言语。他不能想象,将来若有一天孩子明白那人的存在对于他的意义,又当如何?
    小加考试一结束就会过来,周醒已提前做好他喜欢吃的食物,房间根本不用打扫,平时都会定期清理,也维持着孩子离开前的样子。
    想到孩子会留在栖云过春节,周醒感到了久违的温情。对此她并不会对利择良额外感激。可是向来强势独断的那个人,在做出这个决定的背后究竟是“大发慈悲”还是个人身体又出了什么问题,却无法去猜测了。
    这次是利择良本人送孩子过来。周醒早早迎在门口,看到他一怔,利择良倒笑了,“你是不是当我整天躺病床上?”
    周醒没言语。
    小加奔过去亲亲热热抱住妈妈的腰,埋头在她衣服里吸气。利择良凝视着这画面,一言不发。
    周醒松开小加,“桌子上有热可可。”
    孩子转身就往屋里跑。这种时节,冰天雪地的,利择良却没有急着离开,只望定了周醒。
    周醒下意识地抱住肩,天气太冷了,她肩上只搭了件灰蓝色开司米披肩。头发还散着。利择良看到的那小小脸容,皎白如初春时节绽放的玉兰,较之四年前逃离他身边时苍白瘦弱的模样,眼前这人宛如浸在酒中的樱桃,清中带艳,馥郁悠长,让人望一眼就要醉了。
    曾经他待她如娇养的花,可他忘了,周醒从来不是生活在玻璃罩底下。
    利择良说,“其实你没必要向我证明什么。周周,你可以把小加照顾得很好,这个我相信。”
    周醒没言语。
    “你一个女人,工作不必太拼命。”利择良语气算得上温和。
    “也许我是乐在其中。”
    利择良想起她即将大学毕业那年跟着他在公司里学做事,年轻的周周如海绵一样吸收着他传授的经验知识,她聪慧,心细,静得下心,对他又是百分百倚赖信任,那些择优不耐烦去学的,她都肯学。连利择美都说,如果彼时长此以往,周周必定会有番作为。
    利择良凝视着她,心中只余怅惘。
    周醒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没话找话,“我听胡伯说你在休假?”
    “是有几天空闲。”利择良平淡道,“不过很显然,小加更愿意跟全年无休的妈妈待在一起。”
    周醒没接话。
    利择良又望定她片刻,转身说:“我走了。”
    周醒道了再见。这时小加像小鸟一样飞出来拍着车窗,“爸爸再见,年后见!”
    利择良一挥手,发动了引擎。
    然而在春节之后,他并没有过来接小加。
    寒假结束之后,来接小加的是胡伯,消息也是从他这里听说的:“利先生自己料到身体不好,所以才把小加送过来。”
    面对周醒,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年前趁着十多天的空闲,他去国外医院就诊,这一次总算决定做手术。”
    又说,到时候利家老大老二都过去陪着,有什么消息会打电话过来。
    周醒只听着,不言语。
    老胡知她心中芥蒂,这次并未提任何要求,带着小加回到了陵川。
    那之后利择良本人没再出现,倒是老胡频频送小加来栖云镇,逢上周末与小长假,小加便跟着周醒去店里。不久过后,孩子就结识了一些镇上的同龄朋友,性格也日渐开朗。
    周醒心无旁骛专心工作。小店开了这三年,收入持续稳定地增长着,在春天到来之前,她终于聘到了合适的新店员,是一名姓楚的年轻女孩子,家就住在不远处的镇中心小区里。小楚先前只是周醒店里的回头店,各种甜品都尝了个遍,对咖啡制作尤其感兴趣,有天突发奇想要留在店里观摩学习,还说要交学费。
    那会儿她已高中缀学,整天闲来没事就一直磨着周醒。
    周醒不敢轻易答应。为缀学的事儿小楚跟家里闹了半年,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她父母起先还大发雷霆,后来就渐渐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当年精明能干的宋小雷不同,这小楚人生奉兴趣爱好为上,平日里那些琐碎事务都不怎么理会,一派的孩子天性。
    周醒被她缠得吃不消,起初只说不必交学费,让她待在店里跟着学做事,多听多看,原以为这样没几天小楚的好奇心与耐心已消磨得差不多,岂料在店里待了十天半月后,小姑娘热情有增无减,跟顾客也嘻嘻哈哈轻轻松松打成一片,周醒的工作明显轻松了不少,也能余出更多时间来陪伴小加。
    小楚就这样留在了她的店里。
    对此,宋小雷又有话说:“年纪太小,没个定性。算个账都要低头敲半天键盘,顾客一走,盘子杯碗的都在那堆着,她来店里干嘛的?”
    他期间回来过一两回,见过小楚。
    对此周醒倒笑了,“不过比你小两岁,你不要这么老气横秋。”
    “原本指望你请个能干的,起码能替你顶在店里,这下请了个祖宗,店里还是不能少了你。”宋小雷悻悻然,他自然是希望周醒偶尔能去陵川待段时间的。
    “小楚很聪明,学得也快,再过两个月就可以出师了。”她这么说。
    宋小雷这才作罢。
    事实上呢?小楚聪明归聪明,兴趣爱好却委实繁多,目前她虽然对烘焙有兴趣,头一两个月却仍处在初级水平。她比较擅长做些小手工,周醒曾受赠过她亲手做的一些口金零钱包和发卡胸针之类的小饰品,设计感十足,做工也好,周醒很喜欢她这些小心思,鼓励她将这些小手工挂在网络平台销售,竟也有了一小批忠实顾客。
    有时在店里闲着无事,小楚便跟小加盘腿坐在那儿额头碰着额头做研究,教孩子雕刻橡皮章子,教他画喜欢的漫画人物,无一不惟妙惟肖。周醒便觉心软,分明还是个大孩子。
    平静的时光如同一部摊开的书,一页页翻过,华年从书缝间溜走。
    这半年宋小雷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一直到五月份小长假,他总算能回来待个三两天,然而很快就又要回去了。
    临走之前,他缠着周醒一条一条地数给她听:
    “现在有店员看着,你也能抽出时间。
    “我住的地方就在学校附近,你去了以后住在那儿,还可以每天接小加放学。
    “律所和学校两边忙,我睡眠不好,想要你陪着……
    “长期两地分居,不利于我的心理健康。”
    周醒被他缠得昏头,不得已,只说再考虑考虑,可是顾忌的事情总是太多,这一考虑,一两个月的时间又过去了。
    一直到老胡来到栖云镇。
    在之前老胡没有打电话,也没有提前告之,甚至这次只他独身前来,小加也没带。周醒眼看着他风尘赴赴到来,面上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也因此,当他说明来意之后,她只略一犹豫,很快便点头同意了。
    ☆、三十八、端倪
    这天下午宋小雷接到周醒电话,原本打算外出,看到来电显示当即一笑。
    鉴于她很少主动联系,小雷接电话时语气掩不住地愉快,“周醒?”
    问他在哪里,小雷如实答,正准备请系里老师和几个同学一起吃饭。不过系里老师大抵是请不到的。小雷细细解释:“这学期快要结束了,我这才收到上学期奖学金,怎么也得表示表示。”
    又说,“很快就处理完,晚上再联系你。”
    那边应下来。
    大学校园如同小型社会,然而学生到底又比社会人单纯些。尤其是宋小雷,要跟身边同龄人打成一片并不困难,比较难搞的却是系里老师。
    直接送礼总归不太好看,工作与沉重的课业又注定他不能鞍前马后,他如今虽不指望这点奖学金过活,却也知道与老师同学处好关系总归没坏处。
    晚上到底还是没请到老师,那几个同学却一句接一句,“你现在混得不赖,怎么着,听说那边给你配车了?”
    小雷只笑,“二手旧车,代步而已。”
    “你小子也别太谦虚。”
    “听说你现在拿分红的?其实只月薪也够可观了吧?”
    宋小雷还是笑,“存一年都买不起陵川一间洗手间,不提也罢。”
    “哎哟,这就打算买房子了?”
    宋小雷只笑不语,众人见从他嘴里撬不出半句,未免觉得无趣。
    可是谁又知道,宋小雷存了这好几个月的薪水,昨天只去商场珠宝柜台打眼一瞧便要呕出血来。这年头连只稍微入眼的戒指都能那么贵?以他目前的财务状况勉强也可以,可他并不打算送出只能称之为“勉强”的戒指。周醒值得更好的,他相信假以时日自己必将做到。
    “你是个有远见的,将来还要你提携。”
    “什么话,将来大家都脱不了这个圈子。”
    宋小雷话说得滴水不露,这一场聚会下来,却只觉得淡淡的疲倦。这种聚会同夏葵赵多多他们是不同的,他有些怀念他的小镇。
    也许还是野心太大,挚爱的伴侣,交心的友人,成功的事业,每一样都不可或缺,每一样他都想拥有。
    和那几人告辞之后,宋小雷开出了那辆二手车准备回住处。车是老赵提议给他配的,他新手上路别无他求,只作代步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