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对付起学业不管不顾,半夜敲门让他去睡觉休息他都不肯。打小就没让我失望过一次。
    “尤其是这两年,他拼了命似的要出人头地,我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急。家里早已备好的学费,他一毛钱都不肯动。你说这孩子是什么意思呢?我是他妈妈,生他养他,他就这么怕欠我的?
    “急着工作,急着赚钱,急着离开这里去大城市。我都由着他。
    “可现在想想,我就不明白,怎么他就这么急?”杜维贞低头喝茶,轻轻抿了抿嘴,“这次回来看到他瘦了一圈,做娘的能不心疼?问他要不要我搬去陵川照顾他,他连想也不想就摇头,不同意。不肯让我干涉。”
    杜维贞说着叹气,“孩子长大了,又有本事。不让干涉就不干涉吧,我都由着他。可是这当娘的心里……”
    这时店门被推开,杜维贞停下来瞧过去,是小加抱着足球走了进来。
    他走到周醒跟前直接拿起杯子咕嘟咕嘟灌下去,周醒拿手帕纸递给他擦汗,说:“冷柜里有果汁,自己去拿。”
    小加嗯了一声,看到杜维贞,不由地喊了一声“婆婆好”,转身去拿果汁了。
    杜维贞目光追随过去,上上下下不停打量。
    周醒下意识地握紧了手。直到她若无其事收回视线,“我听人讲,周小姐你是陵川人?”
    “是。”
    “那上个月周小姐出门那么长时间,是去陵川了吧?”杜维贞说着,笑了一笑,“这孩子也是在陵川长大的吧?”
    “是。”
    杜维贞眼望着周醒,仿佛要看进她骨头里。
    “周小姐也是当娘的人,自己带着孩子不容易。当年小雷幸得你照顾,我很是感激。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如今那小子快升大三,虽然走得辛苦一些,但总算,也快熬出头来……”她语速更慢,似乎在琢磨着措辞,“这些话说给别人听,别人都未必能明白,周小姐想必都理解。”
    她直视周醒许久,末了一句感慨,“周小姐确实是个美人。我看镇上这么多年轻女孩子,没一个比得过周小姐。
    “不知你这孩子几岁了?像你这样漂亮又能干,想必从来不缺少追求者吧?可咱们做女人的,跟男人又不一样。但凡是行差踏错半步,那简直就是要了老命。人活在世上谁没有个家人至亲?谁没有个街坊邻居亲戚同事?更别提女人家讲究的就是个清白名誉。这方面做男人的到底是轻松些,你说是不是?”
    她一声声问着,似乎并不期待周醒的回应,将这话缓缓说完,她便挺直了肩背,微笑道:“看我,罗嗦这么久,想必周小姐也听烦了。这就告辞。”
    不待人回应,她起身推门离去。
    连这走路的姿势都和小雷一模一样,周醒定定望着,一颗心仿佛在拉扯。
    这时候里间操作室传来一声尖叫,就见窗口里小楚上蹿下跳的,“老板,老板你快过来!”
    周醒推门进去,定定神,瞧见烤炉门正冒着青烟,打开来一看,半炉的蛋挞全都外焦里嫩报销了。
    “我定错时间了!”小楚懊恼至极。
    “只顾着偷听别人对话吧?”周醒望着小楚,竟笑了一笑。
    是的,到这种时候,她还能注意到这些小事。
    小楚好奇得要死,“老板,那女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她是什么意思?”
    周醒漫不经心地反问,“单身妈妈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什么?孩子吗?”小楚笑起来,“老板你神仙下凡,什么都看得淡,从不见你给小加压力。”
    周醒仿佛没听见,只望着窗外。
    晚上接到宋小雷电话,周醒刚从浴室里出来,看到来电显示便停住了擦拭头发的动作。她站在窗前望着,浓重夜色仿佛要卷入屋子里来。电话铃声终于停了。
    然而不消几秒,电话又打了过来。这次就不依不饶一直响一直响。
    周醒最终接起。
    那边问:“刚才怎么没接?”
    “……刚洗完澡呢。”周醒擦拭着头发,语气徐徐然。
    小雷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又提到店中之事问她有何进展。听周醒说今天有人来店里估价,语气便不太好,“这位姓楚的还不打算露面?”
    “也许还在犹豫。”
    周醒想说,其实她也有犹豫。
    “那还请人去估价?”宋小雷不以为然,“我看还是要发布一下小店转让的信息,多几个有意向接手的,这姓楚的拖延症也就痊愈了。”
    周醒随口说:“也许我该主动找人谈。”
    “要不得。已经拖了这么久,你再主动谈,那边更要端着架子。”宋小雷想了想,“这样,你把那人联系方式给我,我来谈。”
    周醒眼底无数情绪杂陈弥散,寻思他又以什么身份去谈呢。
    然而这种话还是不要说出来。
    宋小雷继续出主意:“我就以另一个客户的身份去问他想不想接手,如果不想接,那么换我来接。”如此这般,各种算计,死性不改。
    周醒悄无声息笑了下。
    若在身边,大约要白他一眼。
    床头灯光晕黄,她拿毛巾轻贴着脸,听他絮絮地说着话。话声仿若羽毛抚触,令她沉沉不愿清醒。
    渐渐地,镇上有人知晓了周醒小店准备转让,不少老顾客跑来问询。
    这几年小店开得深入人心,是一间安安静静让人放心的好去处,乍听小店就要易主,老顾客们多有不舍。
    周醒还没说话,小楚有点着急,“放心吧,会员制都有保留。环境不会变,产品也不会有任何变动。”
    “原来是小楚要做老板啦?”
    小楚难得腼腆,笑了下,认真承诺,“是,除了老板不够美貌,其他都不会变。”
    众人都笑。小楚松了口气,之后却着急起来。
    不知是姑娘沉不住气回去催了家里人,还是眼看秋天旅游旺季到来小店生意变忙,大约过了三四天,楚家父母终于登门而来。
    周醒也知道事情不能再拖,小加快要开学,迁去陵川的各项事宜还需落定,不能因后续问题来回两地奔波。
    楚先生与太太登门时还带了两个人过来,其中一位是他家知根知底的老相识,过来帮衬着瞧瞧,另一位便是上次来过的估价师。
    这几人研究了月余,也知道周醒的报价相当低廉。然而楚家爸妈在镇上不过是普通的双职工,只得小楚一个女儿,家中生活节俭惯了,经济上从未有过此类支出,小心翼翼在所难免,何况他们确有诚意要接手。
    周醒耐心地同他们交涉。
    先前宋小雷把小店三年来的营利状竞做成了简单易明的图表模式,周醒只管拿出来给他们展示,其余问题都是她业务内熟知的范畴,那几人问得详细,她便耐心诚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间店的转让并不繁杂,只是牵涉到有关部门的年审问题,还是需要周醒仔细告知经验。小店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件,当地消防大队,季度审核年度审核需知事项,小楚在旁认真记下,程序繁杂的干脆拿出纸笔记录。
    “机器设备有什么注意事项,该怎么维护,你都要清清楚楚。”楚父嘱咐女儿,巨细无遗,“还有一些供应商,送货人员电话,烦请周小姐再对一遍。”
    “好的。”
    宋小雷的电话频繁追来,周醒便将情况细细说给他听,有他把关,事情又好办一些。
    平静繁忙的三天过去,这三天里楚家父母每天都会去小店,此事已经敲定,细节也慢慢谈妥,最后一次谈到报价,双方顺顺利利达成交易,毕竟再拖延下去小店就要错过栖云镇的秋日旅游旺季。
    楚家爸妈主动约了周醒去办理转账手续。款子数目不算小,在场好几个人做了见证,自此这家店正式从周醒手中转出。
    说到底,双方都是厚道人,也知道彼此的厚道之处。整个转让过程可谓顺水又顺风地结束了。
    栖云小镇的初秋艳阳高照,空气凉爽,这天一早周醒带了小加去店里,却是去收拾自己最后那些个人物品。
    想到第二天这家店就正式易主,她收拾的动作也不禁放慢几分。看见橱柜还里有一把备用雨伞和从前小雷用惯的杯子,也一并收进箱子里。
    小加在旁待得无聊,要出门踢球,周醒嘱他注意路边,继续做收整。这时候楚家爸爸也进门来,一边同女儿不知争着什么,见周醒在,便问:“周小姐什么时候回陵川?”
    “九月份之前。”
    楚先生点点头:“那,周小姐能不能留下电话之外的联系方式?比如住址啊,座机电话什么的,将来小楚要有什么问题,也可以请教你。”
    小楚忍不住插嘴,“都怪你拖延,周姐连住的地方都还没安顿好,要什么座机电话!”
    楚先生想骂女儿,又觉让外人见笑,取下眼镜不停擦拭。
    周醒说:“当然可以。”
    “麻烦你了,”楚爸爸松口气,“自己带孩子不容易啊,周小姐孩子也读小学了吧?他是在哪里读书?”
    打听得这样仔细,自然也是不放心自家女儿,生怕这位免费老师断了联络。小楚有点不自在,“爸你这是明知故问嘛,当然是在陵川读书啦。”
    楚爸爸不理女儿,“陵川的哪所学校?”
    周醒正要作答,忽听身后一道声音冷冷问:“你这是打算回陵川了?”
    几人都回去望去。
    ☆、四十七、发泄
    门口一道人影,也这不知这人是何时进的门,看过来的眼光似乎不甚友善。
    栖云镇地方小,当地居民大都相识,楚爸爸仔细瞧了眼,忙笑着招呼,“哎,这不是杜大姐嘛!”
    杜维贞没理会,直接望向周醒,“你要去陵川?”
    周醒迎着她那冷若冰封的眼神,恍惚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是现在。可是心底又无比清楚,该来的总是会来。
    她听到自己应了一声。
    杜维贞一步上前,眼神凌厉,“你回陵川做什么?”
    周醒望着她,肖似宋小雷的五官,神情却如此陌生。
    “周醒,你要是有胆子,不妨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出来,你去陵川是想干什么?”
    她口口声声追问这一句,在场几人无一不觉得纳罕,望向周醒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审慎疑惑。然而周醒并无心虚慌张之意,她维持着如水的缄默。仿佛等待命运的凌迟。
    “为什么不说?不敢吗?周醒你敢做出那种事,却没胆子说出来吗?你自己说,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你这个不要脸的——到底背地里干了些什么?”
    众皆骇然,这已是赤裸裸的辱骂。任谁也想不到周醒惹上这种麻烦,一时只大眼觑小眼地杵着,猜测后续发展。
    “——你说你当初为什么搬出去?打那会儿你就勾引我儿子,是不是?你搬出就是想避人耳目!他才十七八岁,你就不要脸地勾引他!你还要不要脸?啊?周醒我问你,你敢不敢答一句?”
    四下里寂寂无声,只有杜维贞一声高亢过一声的破口大骂。到底还是楚父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步上前拉住人,“哎我说杜大姐,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谈,这儿——”
    “我倒要让大伙儿来评评理!这种事是谁的不是?这女的勾引我孩子,我还占不到理了?”
    杜维贞声嘶力竭,浑身哆嗦着,伸手指定眼前人劈头盖脸地吼,“你现在待不住了,要去陵川找他?你这会儿巴着我儿子不放,不就是看中他现在发达了?你倒是会挑人,打从小雷十七八岁就勾着他往你这儿跑!他为了你一次次跟我吵跟我闹,我道是为什么,原来是你这骚狐狸给他灌迷魂汤!你自己摸摸良心,我杜维贞哪一点对不起你?你做下这种没脸没皮的事,你——你迟早会遭到报应!”
    她说到愤处,抓起吧台上一只杯子冲着周醒丢过去。楚父去拦,只来得及拉她一把,那杯子险险擦着周醒脸容飞过去,一下打在吧台后的玻璃展示台上,顿时哗啦一声碎了一地玻璃。
    旁边传来几声尖叫,是那几位呆坐着的顾客,这下人人心惊,劝架的劝架,另有顾客本打算进门来,看到面前景象一时都杵在那儿愣着,看人闹场子,听人骂架,又有外面路上行人见店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的,都围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