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楚喃喃,“完了,这下完了……”
    杜维贞眼见人都聚了过来,嘴里的话越发泼天盖地劈头而来,“你这人到底还没有良心?当初看你年纪轻轻一个女人来这里,人生地不熟连个住处都没有,还不是我们腾出房子给你住?你自己说说你住进去之后干了些什么?!你没脸讲,我来替你讲,你勾引我儿子——回到家还叫他跟我吵架!你这人良心都坏掉了你!小雷那会儿才几岁?见识过你这些没良心的手段?你这个不要脸的骚狐狸——”
    杜维贞恨到切齿,抓起东西没头没脑地往前扔,被围观人拉着不放手,索性自己扑了过去。
    劈头盖脸的一记耳光扇过去时,周醒只觉脑中嗡地一下。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仿佛在很久之前曾经遭受过这等暴力与鄙夷。头发被人狠狠抓在手中,那尖利的指甲挠到脸上来,耳边只听那尖利骂声,“我今天就替天行道,你这张勾引人的脸——你既然不要脸我就撕了你这张脸!”
    众人见这场面不像,忙着冲过去劝阻,楚先生早已上前拖住了杜维贞,连吃她好几下肘拐,小楚也已反应过来,抓起手机道:“报警报警!”
    杜维贞一时红了眼,却只嘶吼着朝周醒那边扑,口中脏话粗话辱骂不断,自己恨到浑身哆嗦口沫横飞。楚父见快要制不住她,也扬声喊,“报警报警!有人滋事寻衅!叫警察来!”
    人群里冲出来一个小小身影,口中大叫:“妈妈!妈妈!”
    便丢了手中的足球疯了似的朝周醒奔去。
    孩子直扑到周醒眼前,定睛去看她,从未见过妈妈这副样子,当下一声哭嚎,没头没脑地朝着杜维贞打去,“你打我妈妈!你打我妈妈!”
    “小加!不要!”
    周醒去抱孩子,不防杜维贞一个不要命的推搡,孩子那小小身体直飞出去。
    四下里亲眼目睹者无一不惊声尖叫。
    小加倒下去的瞬间,浑身激灵了一下,周醒心中蓦地大痛,“小加!”
    她扑了过去,尖利的碎玻璃扎入小腿膝盖,一时却仿佛完全没有知觉,只知道什么也不管,什么也顾不得了。
    乱糟糟的嘈杂声隐去,脑中有长时间空白。周醒抱起孩子小小的身体。小加睁大眼睛望着妈妈,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声响,他仿佛想叫喊,又仿佛使尽全身力气忍着。
    不知是谁慌了神,“快,快叫救护车——”
    鲜血顺着周醒的手臂蜿蜒流下。
    楚爸爸留在店里收拾残局,拉着杜维贞说什么也不准她走,摔碎的东西谁来理赔得讨出个结果。
    小楚跟着周醒去了医院,这时候种劝抚安慰都没有用,也只有寸步不离地陪着。
    医生检查孩子背后创伤,最明显的是后背肩胛骨下一道伤口,血流不止皮肉外翻,目测就有五公分左右,不缝针显然是不行了。至于背部遍布的细碎划伤,恐怕清创处理做起来十分麻烦。
    周醒头发被汗水打湿,浑身上下肌肉骨骼都在隐隐作痛。她一下一下抚着孩子的手背,耳边是小加断续的哭声。
    医生指着最深的那道伤口说:“这道伤口属于刺伤,创伤较深,目前鉴定已经伤及筋膜,需要进行分层缝合。旁边这道属于划伤,至多需要缝合皮下,再缝皮。其他的就是清创处理。”医生说着拿笔在单子上快速写着,“孩子以前有没有过敏反应?算了,等会儿做下皮试。现在进手术室做局部麻醉。”
    周醒跟着医护人员后头送小加进手术室。小加看不见妈妈,哭泣,“妈妈!妈妈!”
    “好孩子不要怕,妈妈在这里。”
    周醒紧紧握着孩子的手,愣了须臾方问:“医生,我可不可以陪孩子进去?”
    “抱歉,正规手术室是不可以进的。”
    眼睁睁地看着小加被推入手术室,大门紧紧关闭。
    周醒盯着那大门下意识咬下嘴唇,是疼的,不是噩梦。
    噩梦总有醒的时候,眼下却得生生熬着。
    小楚走到长廊尽头去打电话,低低地不知说些什么。间或有护士们脚步匆匆地行过,周醒静静站着,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眼前也是一片空白。直到耳畔听到一声声轻唤,“……你还好吗?这位女士,你还好吗?”
    周醒回神,面前一张陌生的脸,一身护士制服。
    她迟疑着,“抱歉,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膝盖受伤了,最好还是处理一下。”
    周醒一步也不想离开,“我没关系。”
    “这种伤不及时处理的话,伤口是会感染的,到时候再处理就麻烦了。”小护士耐心道,“你跟我来。”
    周醒茫然,是,自己这边再出什么状况,那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她跟到护士身后。
    原以为这种程度的伤只看下外科就可以了,没想到医生说,“还是去一个急诊手术室吧,碎玻璃太多了。”
    “医生,需要多长时间?”周醒记挂着小加。
    “半个小时?至少吧。”
    清创期间伤口被消毒水蛰得刺疼,周醒心乱如麻。处理到一半就实在坐不住了,她直接站了起来,“对不起医生,我先走一步。”
    医生不明状况,愕然,“再疼也得处理完呀!”
    周醒早已奔出门去。
    奔到手术室外,小楚正呆呆地坐在那里,见她过来立即起身,“老板,你不要担心,我会在这里守着。”
    见周醒脸色苍白只望着手术室大门,不由地叹气。
    护士已匆匆跟过来,“喂,伤口还需要处理!”
    小楚起身推推她,“你快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医生麻利地包扎完伤口,周醒以为总算完成,却见医生却仔细端详她的脸,拿起消毒水又是一番清理。
    过程中这医生喃喃地仿佛自言自语,“好端端的一张脸,这下……仔细养着,也许不会留疤。”
    哪里还顾得上留疤不留疤。待医生处理完毕,周醒回去继续等。
    小楚见她脸上的刮伤也已处理,松口气,忙从随身包包里拿出一把梳子,“快整理一下吧,孩子看到又要伤心。”
    周醒接到手中。
    却听小楚犹豫着说,“周姐姐,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当初有一位姓利的女士往店里打过好几次电话,说是小加的姑姑,我见小加也接过她几次电话,瞧着有说有笑的……所以后来,那位姓利的女士要留给我电话,说是如果孩子将来有什么事无论如何也要先通知她,我就留了电话……我想着,周姐你从不轻易托付人,可自己一个人照顾孩子也不容易,如果有什么情况的话,总得有个亲戚朋友照应……所以……”
    周醒整理完毕,低声:“你通知她了?”
    “是。她正往这边赶。”
    ☆、四十八、再见栖云
    “知道了。”
    小楚见她神色不明,仔细瞧她。
    周醒略微回神,“小楚,谢谢你。”
    小楚松口气,“我没多事就好。”
    余下时间继续枯等。小加被推出手术室时眼睛半睁半闭,他趴伏在床上,脸庞下的床单都是湿的,不知是汗是泪。
    总共缝合十一针,每一针都似穿凿过周醒皮肉。麻醉剂药效仍在,此时小加倒不觉得疼,只麻醉之前那疼痛已经粉碎了他的意志,小小面容布满疲惫麻木。医护人员把孩子安置到病床上,周醒眼也不眨地看着,孩子手臂和腿上有不少红红的印子,想必是先前医护人员在处理伤口时不得不使力按压住挣扎的孩子所致。
    过片刻,周醒小心地扶起孩子喝水。
    “妈妈……”小加张眼看到周醒,似乎想哭,却疲倦得哭也哭不出来。
    “……睡一觉吧,妈妈陪着你。”
    她只怕这麻醉剂药效一过,孩子吃不住那疼痛。
    小加终是抵不过疲倦侧头沉沉睡过去。小楚看看病床上的孩子,问周醒:“晚上住院,周姐需要什么,我去准备一下。”
    年纪轻轻甚至有些粗率的女孩子,突然之间这样周到细心,想必是利择美仔细叮嘱过。利择美那些个笼络人的手段周醒是见识过的,可是无论如何,她感谢此时小楚的陪伴。
    将家中钥匙交予小楚,周醒片刻不离小加左右,只担心孩子稍不留神蹭到背上伤口。
    可惜这一觉并没有睡太久,小加很快就被生生痛得醒了。麻醉剂的药效散去,那疼痛是千百倍的滋长,周醒曾经身受这种疼痛,晓得孩子承受起来是有多吃紧。
    小加呜咽不止,满脸是泪。伤在背部抱也不是拍也不是,周醒握紧了他的手,又喂了些许水,不知不觉天色暗下去,走廊上有餐车经过。
    周醒遵医嘱要了清淡的食物,可是疼成这样,饭是吃不下去的,小加满头满脸的汗,她拿毛巾给孩子擦拭,不消多时那毛巾也浸得濡湿。
    这时就听身后有人唤:“小加?”
    小加呆了呆,抬起汗水泪水交错的脸。
    “姑姑!”
    利择美上前小心翼翼抚着孩子的头,轻声细语地哄着,“姑姑在这儿,乖宝贝,不要哭了。”
    小加握紧她的衣袖。
    胡伯也来了,满头大汗奔进病房,迎头看到周醒,打量她的伤并无大恙,直奔孩子而去。
    免不了又是一番安抚劝哄。自幼熟悉的人都在身边,小加哭声渐歇,这下迷迷登登也觉得饿了,周醒打开食盒喂他吃饭。
    “好不好吃?”利择美安抚孩子,转移他注意力。
    小加摇摇头,又点点头。
    周醒别开脸去。无论如何这不是哭的时候。
    毕竟累得厉害,小加勉强吃了几口,便侧过头去昏昏欲睡。背部的伤令他只能趴伏,姿势累,伤口疼,睡过去时还紧皱着眉头。
    小楚取回生活用品,又带了先前孩子喜欢的漫画书与橡皮印章放在他枕边,周醒拿毛巾轻轻擦拭那小脸上的泪痕与血迹,一步不曾离去。
    利择美朝小楚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说话。
    这是小楚头一回见利择美本人,尽管先前只是在电话里交谈,已经充分感受到此人的强势。
    “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走到长廊的尽头,利择美抱胸望着窗外。
    小楚难免替周醒委屈,“谁知道呢……那个疯女人一上来就又骂又打,说出来的话都超难听的。人又凶,周姐姐脸上的伤都是她抓的……”
    “为着什么事,就没说?”利择美打断。
    “说是……他儿子……”
    利择美听着,面上无甚反应。小楚说了几句,再说不下去,只拿眼瞧着她,心里揣摩着这人同周醒的关系深浅。然而她心里到底是偏向周醒的,犹豫一下方说:“那个人在我们镇上很出名,平时就不是个好个与的,指不定从前有什么过节,这会儿拿周姐撒气呢。”
    利择美瞧了小楚一眼,随口问:“她儿子呢?”
    “她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呢,真不知道那女人有什么毛病!秀才遇到强盗,只有吃亏的份儿……”小楚咕咕哝哝说着,利择美面色平定毫无反应。
    待她停下来,利择美方开口:“我这次待不了两天,周周也未必肯跟我走。”
    她瞧了小楚一眼,“这样,小楚,不管她还打算在镇上待几天,你能担待就多担待,旁的人问起来,你就当锯嘴葫芦。这次你出了力,我会叫我助手跟你联络。”
    小楚刚要开口,利择美转身进了病房。
    利择美待了一夜。
    手机调为静音,仍是片刻不离手,时不时就走出病房去回电。自利择良去世后偌大集团公司落到她头上,周醒是了解的,“你先回去,这里有我……以后,以后不会……”
    话说不下去。
    承诺如此无力,尽管周醒知道其实她无须向任何人承诺什么,发生这种事,自己这关都难以度过。
    “周周,不如你跟我回陵川。”
    利择美的语气平定,并无煽动之意。
    “左右你都打定主意要走,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区别。何况你也看到了,这里的医院就这环境,——孩子晚上觉都睡不好。”
    那铁塔般岿然不动的大汉胡老头,这回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