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拆完，小孩子哪有心思打针，趴在床边朝箱子里张望着，时不时地爆出几声揪心的咳嗽。
“等我病好了，我就去踢球。还有，上次在家里的拼图还没有拼完，我回去就能拼完。”
“还有呢？”
“还有，我想去游泳……”
那人打断他的话，“什么时候学会游泳的？”
“五岁。”
“总算有点长进。”他低声说着，顺手摸摸孩子的头。
小加一动不动地坐着，只觉得摸在自己脑袋上的那手又大又暖。
“等你病好了，叔叔还可以教你潜水，你会吗？”
小加摇摇头。
“冬天会教你滑雪。还有什么感兴趣的？”
孩子哪听过身边大人说起这些花样，一开心就要坐起来，周醒终究忍不住，“小加，不要乱动。”
“坐好了。”利择优拍拍孩子的肩。
小加乖乖坐好，仰脸问他，“叔叔，你还会什么？”
这声称呼，来得无比自然。他停了一会儿说：“电子游戏以前在行，现在生疏了。游泳打球都可以，你会几种游法？……可能你不记得，其实你小时候我教过你游泳。那时候你还小，掉池子里喝了好几口水，后来……”
“利择优……”周醒唤了一声。
利择优没有回头，片刻沉默。
“可我都不记得。”小加说着，看看他，又看看妈妈，能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然而又舍不得中断这有趣的交谈，“叔叔，你说的都是真的？”
利择优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骗你的话我就变成那什么。”
“变成什么？你看你都没诚意。”小加笑了起来，又引起一阵咳嗽，缓下来方问：“叔叔，你明天还来吗？”
“当然，叔叔现在最不缺时间。”
小加眼睛亮晶晶的。
周醒没来由地心里发堵，“小加，你睡一会儿。”
小加随口应着。
可是哪里又睡得着？他望见那些已拆开的玩具，那么多那么多，玩都玩不过来。又惦记着箱子里那几样没拆开的，“叔叔，箱子里还有什么？”
“总要留几件慢慢拆，这样明天也会有惊喜，是不是？”
小加点点头，满脸都是信服。
方才带利择优进门的那名小护士此时又进门了，笑道：“好孩子，精神不错嘛，准备好了吗？我们该打针了。”
院方人员工作繁忙辛苦，平时态度语气难免公事公办有些刻板，这样笑态可掬有商有量的倒不多见。
周醒视线垂着，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受到几时。
那边护士挂好药水袋打针，利择优在旁瞧着，小加略微皱着眉，然而很快又放松下来，看来已经慢慢适应这种打针吃药的日子。
孩子捱不住困顿开始打呵欠，利择优看着他慢慢睡过去，这才起了身，走到窗前慢慢站定。
房间没有别的人，他直接开口，“孩子需要人陪。”
“我会守着他。”周醒已经难以忍受，“你看也看了，就走吧。”
利择优瞧了她一眼，“这四年时间谁也不是眨眼过去，我连三哥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周醒不接话，望着窗外。
利择优见她胸口起伏不定，显见恼怒已极，也不去挑战，只静静等着。
过了许久，周醒方才开口，“如你所说，这四年谁都不好过。你就不能放过孩子，让他好过？”
利择优静了须臾，“只有这点，周周，我不能答应你。”
他拿起一旁的外套，转身离去。
小加到了晚上就把余下那几样玩具拆了，其中一样是桌面足球，他自己一个人玩了一会儿，不过瘾，又叫周醒陪他玩。
周醒心神不宁下输了又输，孩子玩得没意思，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叔叔明天还会来？”
问完，却也不要周醒回答，侧头闭上眼就睡着了。
周醒默默地看着他。
小加的问题在第二天下午有了答案，利择优出现的时候，身上穿着和小加一样的病号服。
“叔叔怎么了？”
看着他进门，小加骨碌一下从病床上爬起来。
利择优打量他一眼，“今天精神不错。”
小加烧退了，脸蛋和嘴唇皮肤干燥，眼神却亮晶晶地望着他。
“我刚做了项小手术。”利择优走到病床前，漫不经心道，“正好可以陪着你。”
“陪着我住院吗？”小加不可思议。
☆、五十一、调情
周醒带着新鲜水果进门时，视线只在利择优身上略作停顿，随即彻底转移。
她问小加，“不是说妈妈回来之前你会睡着？”
“妈妈，叔叔也住院了。”
孩子转移话题，周醒不吃这一套，她随手递给他一只橙子，去清洗带回来的水果。
小加同利择优说着话，一行慢慢剥橙子。
利择优看他小手慢吞吞的，便接过去替他剥。然而这活儿他也不在行，一时橙子只在手中滴溜溜打转，直剥得汁水横流好不狼狈。
小加看着，忍不住咯咯直笑。
利择优也略微一笑。
其实这没什么好笑，只是情景使然，在这乏味无聊的病房里，一大一小身着同样的病号服，仿佛就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默契来。
保姆进门看到这情景笑起来，“还是我来剥。”
周醒丝毫不受这气氛感染，她只觉得透不过气。
轻轻推门而去。
医院走廊并不见得安静，除了来回奔忙的医护人员，还有不少病号家属穿梭其间。周醒一直走到长廊尽头，朝着窗外望去。
十层楼的半空，底下树木草叶已是零落，景象不无萧瑟，冬天不知不觉到来了。她情不自禁抱住手，呼吸着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不知这种日子何时才会结束。
想起那则古老的神话故事，故事里的伐薪柯，不过是在一局棋后便已烂朽如尘。
山中一日，世间千年。
“周周。”
身后响起脚步声，回头迎上了利择美。
“小加呢？”
周醒神色和缓，“他在病房里。”
“怎么样了？”
“医生说还不太稳定。”
利择美不由地叹气，打量周醒，“……瘦多了。”
周醒抚了抚脸，没说什么。
“不如这样，找两名特护过来帮忙看着，专业人士照顾起来到底轻松些……”
“不需要的，”周醒低声说，“我没问题。”
是真的没有问题，还是自我惩罚呢，利择美不打算去追究。
她止住了话头，随口问：“怎么不进去？”
周醒没言语。其实何用多说，利择美人虽不常过来，这边的动向却从未瞒得过她。
默然须臾，利择美也无话可说。
择良生前最看重的弟弟，即使她百般不顺眼，却也不能做出什么。
当年那桩事到底是因自己而起，关乎到利家声誉，她无法站到周醒身后。事情过去那么久，能难持现状已是不易。
利择美也不急着进门，只拣些旁的话题，“回来陵川这些天，还适应吗？”
周醒点点头。
“那就好。”
“你公司里忙，不必挂心这边。”
“自家孩子，哪能不挂心？”利择美温声说着，语气如闲谈，“你呢？工作方面有没有打算？”
“现在也没法去考虑。”
“我也这么想。周周，孩子还小，你是离不开的。只不过……”利择美看着她，到底还是说了出来，“如果打算定居陵川，宋小雷难免会有一天找上门来。”
周醒一怔，定定神。
见她仿佛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利择美只得开门见山，“他在找你。去过小加学校，也去过我公司找到我秘书……我没见他。想必你也能猜到，老胡刘婶那边他不止一次上门了。”
利择美顿了顿，续道：“他很聪明。并且做他那行，想调查寻人并不是难事，我现在能挡就挡，将来……”
“……我明白。”
“能当面把话说开也好。”利择美慢慢说着，意思模棱两可。
静了须臾，利择美若无其事地问：“房子那边住着如何？地方不太隐蔽，吵了点。”
周醒定定神，稳稳接住话茬，“小加住院前我正委托姜律师帮忙看房子，想必择美姐也听说了，部分房款已经交付，就等着小加出院办理妥当，用不了多久就会搬进去。”
利择美点头，“也好。”
她自问了解周醒的性子，却唯有一点，说什么也放不下心。
想了又想，要表述得委婉那是不太可能了，索性清心直言。
“周周，我知道你这人最讲究感情。可是家人是一辈子的事，感情轻轻松松谈一场也罢，若是牵涉到旁的人与事，不如看开一点，断个干净。”
周醒再没想到盘亘在心中长达数天的念想，竟是由眼前这人由衷地说道出来，她一口气滞在胸口，停顿良久。
利择美细瞧她脸色，暗自叹了一回，再无他话。
利择美进病房去看侄子。刚进门就见利择优正擎着药水袋将小加从洗手间里抱出来，迎面见到她，两下里都没说话。
利择美盯着他身上的病号服犯疑惑。
小加叫了一声，“姑姑。”
利择美回神，满脸笑容，“好孩子，你好些了吗？”
摸摸小加的头，体温似乎略有些烫，但看孩子精神还是不错的，估计旁边这人也起了些作用。
听见小加咳嗽，又见床上铺玩各式玩具，利择美便嘱咐侄子不要贪玩，多休息，又说抽空会带两位小表哥过来看他。
“很久没和哥哥们踢球，”小加精神愉快，“叔叔说等我出院就带我去踢球，到时候叫两个哥哥一起去，好吗？”
“当然。”
利择美应着，不免多看了利择优两眼。
这时她手机响，公司那边没个消停。待她讲完电话那叔侄二人早就旁若无人玩在了一处，小加时不时举着手中模型给他看，说着只有两人才听懂的话。利择美便不上前相扰，只待一旁瞧着。
一时寻思，这一大一小倒是投缘。
转念又想，这是当然，谁还比得过他们投缘呢？这是刻在骨子里，写在dna里的，简直理所当然。
她忆及择良手术前那句话，没头没脑就是那么一句，仿若当头一棒敲在了她的头顶，利择美万万没料到自家里竟还有这样一桩隐情。那三位当事人却自始至终半分不露，周周倒也罢了，当初年纪小也是被蒙在鼓中，教人不能相信的是连眼前这行事荒唐的家伙也半分口风不露，上上下下都被瞒得严严实实。
只这两张脸也太显眼了些，分明就是相同模子刻出来的大小号，幸而有叔侄这层身份摆上台面，不然结合前案可算被人看足了笑话。
然而这小子连牢饭都吃了，又何尝把利家面子放在心上过？难得对这件事嘴巴意外地严实。
他是为了孩子？为了周醒声誉？
如若是后者，说出来怕是没人相信。他做出那种事几乎就把周醒整个前途都给毁了，还谈什么顾惜。利择美心中叹气，即使要看在死去的父亲与择良面上偏袒利择优，她也不能不承认这幺弟真正混蛋。
然而又能怎样，谁能管得住他来看孩子？一念及此，利择美决定不再掺合，“小加，别玩太累，还是要多休息。”
小加应一声好，又同姑姑道再见。
利择美走到半途又转过身来，“你现在住哪儿？”
话是问的利择优。
利择优略微抬眼，“有问题？”
“老房子一直闲着，不如搬回去。”
“我一个人也住不了那么大房子，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利择优无所谓道，“有事联系小冯。”
“我没事处置房子做什么，”利择美皱眉。话不投机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