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利择优听不见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小加眉目却舒展开来，笑着连声应下。
这是头回跟叔叔过夜，小加感觉新鲜兴奋，冒出一句，“我爸爸以前睡觉很少陪我。”
利择优脱下孩子鞋袜扔去一边，没言语。
小加见他乱丢，下床顺手把鞋子摆好，说道：“我去洗个澡。”
快速地冲了一个战斗澡，出来迎接他的并不是往日妈妈的轻声细语与芬芳怀抱，而是利择优丢过来的大毛巾，包住孩子一通乱揉，他手重，小加躲了下，又痒得直乐。
利择优瞧着孩子瞬间绽开的笑脸，心想拿什么来换都值得。心中情绪满满，只不知如何表达，说了句，“你妈妈把你教得很好。”
“有多好？”
利择优想了想，“虽然从来没怀疑过，不过还是超出想象。”
趁孩子似懂非懂之际顺手把他丢去了里间床上，“早些睡吧。”
“可以和叔叔睡一张床吗？”
“……你就是这么缠着你妈妈的？”
小加一怔，眼神飘开，“去年伤好后我就自己睡了。”
利择优心道还好，不然说什么也要跟孩子妈谈谈这个问题，又回过神，“睡衣跟替跟衣服呢？”
小加正待回答，就听见敲门声响起来。
利择优瞧了眼钟表时间，慢慢踱到门前。
莫名的，心跳有点快。
他打开门，露出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利先生，打扰您了，”看清楚他那张脸，服务人员怔愣数秒，马上还是说明来意，“对面房间有位周女士，让我把这些东西交给您。”
利择优接到袋子看到孩子的衣服用品，顺手带上了门，将衣服往床上一扔，自己带上阳台的门吸烟。
小加张望着叫了声，“叔叔？”
“你换好衣服，早点睡。”
小加应下来。
等利择优吸完烟进屋，小加还趴在床上翘着脚丫玩手机。
他走过去将床头灯调亮，又倒了杯水放到床头。
小加托腮望着他，“叔叔，刚才吃宵夜，又有人以为你是我爸爸。”
“知道。”利择优眼也没抬，“我倒希望你长得像你妈妈。”
小加打开手机摄像头当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其实也没有多像。”孩子说着抬头望向他，“叔叔要是有自己的小孩，会比我更像。”
“……我哪来的小孩？”
“将来会有。”
利择优正脱着衣服，表情有片刻被遮挡，再露出来时便是平常的表情，“不会，就你一个。”
“我是说你亲生的小孩。”小加坚持。
“都说了不会。”
“为什么？”
“没为什么，手机放下不要再看了，关灯睡觉。”
小加爬过去认真地看着他，“真的不会？”
“不会就是不会，喝水。”
小加乐开了花，接过杯子当酒般一饮而尽。随后又觉得自己这么高兴有些不应该，放下杯子扑到枕头里半天没再言语。利择优瞧了他片刻，使劲揉一下他的头发。
小加露出半张脸来，“以前雷叔告诉我，将来我会有个弟弟或妹妹。”
利择优很想说你就当那人放屁。然而话到嘴边，终究开不了口，他想他这颗老心，终究做不到过去那样狂妄。
灯光柔和，他凝视孩子的眼睛，“你不要想那么多。”
“……我知道。”
他抽出毯子盖到孩子身上，拿遥控器将空调温度升高一些，低低唤了声，“小加。”
“嗯？”
“你开心一点。”他低声说。
这次小加没有回答，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半夜在露台吹了一夜凉风，早上起床，利择优感觉头昏脑胀。
小加已自行穿戴整齐，说道：“昨天妈妈说早上七点在餐厅里等我，叔叔，你能起吗？”
利择优闭眼片刻，再睁眼时就坐起身来。
洗漱完毕，交待了酒店服务人员代他去买几件日常替换的衣服，利择优便带孩子下楼去餐厅里找周醒。
周醒早就在临窗位置等着。小加打过招呼，去自助餐区域挑选早点，利择优则往她的方向走去。
正巧周醒站起身，她今天穿了件浅淡灰绿色旗袍，日常低调的款式，长可及膝，那一点开衩也就在膝部，并不是曲线毕露的那种。尤其是腰际那点绰约的留余，让人看着忍不住要轻轻伸手揽去，以手掌来探测那腰肢的纤细。
利择优定定神。他想自己大概是认了命，对着面前的冤家克星发出邀请：“一起吃早饭？”
周醒瞧着孩子的身影，低声说：“我已经吃过。”
“就当是陪陪孩子。”利择优默然片刻，低声，“左右出来度假就是让孩子开心……这里又没有人认识你我。”
周醒瞧了他一眼。
那目光里没有过去的憎恶，连恐惧害怕也消失了。然而这一眼又没有任何正面或负面的情绪，她的眼底仿若空无一物。
利择优沉默。所谓无视，大抵就是如此。眼下要他再出声请求她落座却已是开不了口，僵持间小加朝他们走来，“妈妈，一起吃饭？”
“我吃过了，”周醒温声说着，又问，“上午有什么计划？”
“跟叔叔去打壁球。”
周醒没说什么，看样子是准备要走。然而举步之前，她瞧了利择优一眼，“你……怎么了？”
利择优一愣。
周醒略微蹙眉，“注意小加的安全。”
说完转身离开。
要到吃过饭跟孩子打完壁球，利择优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怎么了”。小加跟他去休息区里喝水，打量他，“叔叔，你满头大汗。”
利择优吁出一口气，“……好像生病了。”
下午利择优吩咐小加去找周醒，自己头目昏沉回到房间倒头即睡。
天色渐暗，西方天际晚霞如火，天气似有异常。傍晚时分周醒带小加游玩归去，果然接到酒店方人员的通知，说是明天海岛上会起台风。
小加吃完晚饭惦记叔叔，“要不要给叔叔带晚饭？”
“他自己晓得。”
左右时间还早，饭后又带孩子去沙滩上散步玩了片刻，尚未入夜，风就起了。
小加回了房间仍不想休息，踢掉鞋子跳到床上打了一会儿电子游戏就丢下，“我要去看看叔叔。”
“你该洗澡睡觉。”
“叔叔生病，我得去陪着他。”
孩子要捱义气，周醒无法阻拦，只听见小加跑出去敲那人的门，外头风声呼啸四起，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
周醒心神不宁地洗过澡换下衣服，就听见房门被敲响，“妈妈，妈妈！”
忙去开了门，迎上孩子的愁容。
“妈妈，叔叔的头好烫，”小加担忧不已，“叔叔昨晚就没休息好，一直在阳台吸烟。妈妈不是说睡眠不足抵抗力下降，然后就会生病？”
“是，所以你快去睡。”
“可是叔叔怎么办？我该怎么照顾他？”
周醒直接拉孩子进屋，“会有人照顾他，你放心。”
小加哪里肯听，抽回手便奔出门去。
周醒心中难以平静。如果小加执意去捱这份义气，好像无法阻拦什么，孩子再善良，断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到这种地步。平时那人待孩子如何，她不是不了解。
这种事，各有各缘法。
想通了的周醒并无挂碍，只望着远处海边沙滩上人影匆匆，不消片刻雨点就迅速地落了下来。
☆、六十一、雨夜
听到窗外劈啪作响的雨声，利择优意识缓缓转醒，身侧床一沉，有人爬到床边探他额头，小动物般温暖可喜的气息扑面而来，“叔叔，你好点了吗？”
利择优过半晌才反应过来，“几点了？”
“九点多了。”
“去找你妈妈。”
“可是叔叔在生病。”小加见他昏头胀脑的，不免担忧，“外面一直在下雨，明天还有台风，叔叔怎么看医生？”
“睡一会儿就好。”
利择优撑不住，复又躺倒。临睡过去前听见脚丫子踩在地板上咚咚作响，添一句，“不要光着脚。”之后彻底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也许不过十多分钟，也许已经入夜，小动物般的气息不曾远离，额头软软的，是孩子抵住了他的额头测试体温。
利择优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小加。”
“嗯？”
“叫爸爸。”沙哑的声音，在寂寂的夜里一清二楚。
小手搭上去，摸着他额头，“叔叔病糊涂了？”
利择优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去倒杯水吧。”他说。
小加应下，跑去取了水杯，利择优就着孩子小手一口气喝完，撑着脑袋半天不动。
“叔叔，叔叔。”
“去找你妈妈。”
躺回到床上，意识如同沉进了水底，透过水面望见落叶天空与云朵，浮浮荡荡总也看不分明。时间变得漫长煎熬，渐渐浑身犹如火炙，呼吸急促咳嗽不止。
身边小人却不离左右，浸湿的柔软毛巾搭在额上，孩子的小手忙忙碌碌。
利择优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记得小加刚出生，他抱着他，只觉孩子那么小那么脆弱，陡然间便生出荒谬的恐惧，这么小，养不活怎么办？再长大一些，他想，如果有天不得不离开这孩子怎么办？重逢之后没有一天不在折磨他，他想这孩子终有一会离开他，甚至连个眼神都不屑给予。
“小加……”
听见他模糊的唤声，小加立即探过头，“叔叔？”
“等你再大一些……我想让你去国外读书……”
孩子听着这没头没脑的话，也觉得不安，“叔叔，你快喝点水。”
利择优接过孩子递来的杯子，昏昏沉沉撑着额头笑，“这样下去可不行，根本舍不得送你出去……”
“我没想去国外读书，”小加快哭了，“叔叔到底怎么样了？”
又绞了湿毛巾搭到了他额头上，“我记得妈妈是这样给我退烧……”
利择优听在耳中，心仿佛被蛰了一下。
他想有些事终究无法忽视。那四年周周孤身一人背井离乡，是否也曾受过这种病痛煎熬？那几年孩子没有妈妈，童年又是怎样的缺失？当他们孤孤单单经受病痛折磨，身边是否有亲友照拂？遑论那时他们历经分离苦痛，更加难捱。
利择优想，利择美评判他的那四个字或许真的没有冤枉，所谓缺心少肝，终究是因为自私，以为只有自己的求而不得与四年牢狱才是天大地大，却从未想过，周周和孩子何尝过过几天舒心日子。
只奇怪，为何到现在才想通。
隐约听到小加在叫着叔叔叔，声音里似乎带着泣声，他想说别怕，没事，却发现开口都困难。
这一场病，来势汹汹。
浑身汗出如浆，这一发汗却舒适许多，利择优心跳急促气喘不定地睁开眼睛，喃喃问了句，“几点了？”
“凌晨两点多。”
这声音甫一入耳，利择优便觉脑中嗡地一声，意识越发混乱。
他转过头去，先入眼的是敞开的房门，走廊上灯光明亮，映出一道纤细剪影。
背着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下意识地想撑起身，眼前却阵阵发黑。
好不容易缓过那阵眩晕，利择优问，“小加呢？”
“已经回房睡了。”
她语气平平，递过手来，“服务生给的退烧药。”
利择优怔忡片刻，接过去瞧也不瞧便吞进嘴里。
他是知道她的，就算路边流浪狗生病恐怕也做不到置之不理。然而这难得的相对却使他的心都抖了起来，他呼吸起伏不定，低头咳着。
周醒略后退一步，“你休息一下，天亮了会有服务生送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