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班之后随着人潮进了电梯,周醒停在一楼出电梯,有同事随口打招呼,“今天没开车?”
    周醒应了声。
    “那你怎么回去?”
    “坐地铁。”
    那同事笑起来,“正巧我也坐地铁。”慢下来脚步有意和她一起走。
    周醒面色平平,并无反应。
    出了员工通道,大家纷纷撑起雨伞走进雨中。那同事等了稍许,见周醒停在门口并没有前行的意思,当下识趣地笑着道了再见。
    周醒看着天色。
    细雨无知无觉,漫不经意地洒向大地。最冷的时候早已过去,这点雨其实不算什么。
    她撑开那把深蓝色折叠伞,没走几步鞋子就湿了。
    酒店b座大门,避不开的路经地点。周醒的伞略微倾斜,看着车来车往的大街,有一瞬间惘然。想问这逃不开,避不过,镇日里营营碌碌,究竟所为何求。
    再无力去掩饰这份心灰意冷。
    她在门前停了步,看了面前的人许久,“你知道陵川总是下雨。”
    他没应声。想了想方问:“是不是影响到你?”
    周醒瞧着他。
    他眉目间仿佛有笑,神态行止是一贯的斯文。
    周醒说:“以后记得带伞。”
    他没出声,只望着她。
    有天夜半时分忽然醒了过来。
    周醒向来浅眠,细听是隔壁房间传出的动静,不放心,当下起身走到孩子卧室前。
    停了一会儿,悉悉碎碎的声响,她想了想,仍是推门进去。
    小加睡得不安宁,被子踢去了一边,手挠来挠去。
    周醒扭开床头的灯,“你怎么了?”
    “妈妈?”小加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背上痒痒。”
    周醒就着灯光瞧了瞧,背上已抓出了几道印子。
    她抚了抚那疤痕宛然的脊背,按说当时伤口痊愈得很好,并没有落下什么问题。
    又想,最近孩子身体拔高,又是正值天气干燥的春天,难免会有不适。
    取出一点舒缓药膏给他涂抹上去。
    她动作轻,小加觉得舒服,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周醒坐在床边,长时间望着他。
    自那天傍晚她主动走到b座门前举起手中的伞,部门里各位八卦人士打去年冬天好奇到今年春天的一个谜题总算解开。
    没有人主动问起周醒,那一个两个的男同事也都淡下来,不再贸然上前,望向周醒的目光如同欣赏一朵有主的花。
    那边厢他也知道,来来回回都有人看着,肯定会带给她困扰。这并非他的初衷,又想小区楼下也有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邻居,便去地铁站附近等着。
    渐渐也会自己带把伞,他很少开口说话,多数时间只伴着她走一小段路,偶尔会问及小加。
    周醒简短地回答,多数时间也只是沉默。
    天气渐暖,有次雨下得大,雨水劈哩啪啦冲击着路面,周醒终于说:“小加刚刚适应。”
    他很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会给他足够的时间再见面。”他说。
    周醒没回应。多少也了解那种心情。曾经与孩子投缘相伴,亲昵友爱,如今纵有不甘,也不能上前相扰。
    她继续往小区方向走。
    他像往常一样慢慢跟在她后头。坏天气不算什么,一前一后小心翼翼衡量出来的距离更不算什么。他脚步如常,亦步亦趋,视线只为她停留。
    就像过去那些日子。每次推开小店的门,每次待在她身畔,每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闲敲棋子落灯花,当时只道是寻常。
    那些聚少离多的日子,快乐就如同绽开的花,经过隐秘漫长的黑暗,从淤泥里挣扎而出,颤巍巍开出纤尘不染的纯粹。
    多么不容易,转瞬却逝去。
    进了她所在的住宅区,他问:“小加快要考试,需不需要补习?”
    “我晚上陪他做题。”
    “你工作辛不辛苦?”
    “可以。”周醒静了半晌,终于在临近寓所门前说,“你不要总是等在那儿。”
    “你同事问起你?”
    她摇摇头,“正常生活不该这样。”
    “正常生活?”他略微笑笑,总有些温柔的莫可奈何的意味,“我已经尽全力不去打扰你的生活。”
    周醒低头收起了雨伞,“我要回去了。”
    他点点头,“再见。”
    周醒走到门前,回头去看。
    他并没有多耽,像之前的每一次,从不要求上楼去坐。
    雨落在他肩上,很快淋湿了。
    周醒看着,一瞬不瞬地看着。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这个人,也算得上年少得志,可如今那股意气风发的劲头仿佛抽走一样,整个人变了模样。只是自他年少就存在的那份格格不入的孤独感,始终如影相随。
    雨水好像落进了眼睛里,周醒叫了一声,“宋小雷。”
    ☆、六十四、入骨相思知不知
    那唤声不大,雨声淅淅沥沥不停,应该听不到。可是他却分明在转角处停驻,转身大步走了过来。
    周醒眼看着他走近,视线移之不开。明明没有任何退路,却再无力上前。
    她站在原地,“小雷,我只想看着小加顺顺遂遂长大。”
    宋小雷神色如常,“这并不冲突。”
    她听见雨声响得更疾,仿佛要盖住话声,“你不要再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他摇摇头,面上略微有笑,“分开这一年多,每分每秒都是浪费。”
    周醒似乎要说什么,他却伸出手,将她拥进了怀里。
    雨声越来越疾,放眼望去水雾苍茫。这天大地大,却仿佛没有容身之处。
    周醒呼吸微微颤抖,然而并没有眼泪。她看着雨幕,想着眼泪大概早已在那夜流尽了罢。
    胸中这积郁的又是什么?难过,委屈?谁又比小加更委屈。
    周醒轻轻推开他。
    “我马上要二十三岁,”宋小雷缓声说着,“可我总觉得身体里住了个千年妖怪,困在这具皮囊里不得超生。”
    周醒抬头望着他。
    宋小雷视线落在她的肩上。
    他想着这双柔韧的肩所承受的,又想起过去曾有个夜晚,夜半醒来发现她不在身畔,后来看见她坐在浴室里,任由孤单与消沉将她包围。
    后来那些梦魇般分离的日子里,他曾经无数次问自己究竟能给她什么,又究竟给过她什么。
    彼时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而今赫然明了,他想他终究还是忽略了一件事,那便是他从来没问过她究竟需不需要。
    雨中别过,那之后就是晴天。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下雨。时间已跨入六月下旬,小加加紧功课开始应对月底期末考试。
    他在校成绩还说得过去,然而周醒也瞧得出他对功课委实没多大兴趣。每晚陪他做题也都配合,只是一颗心早就扑向了即将到来的暑假,说是约好了要跟叔叔去澳洲度假。
    周醒对他没有任何约束,亦从不过问。
    她只是静静观察着孩子,过去曾认为他有些孤僻,如今倒觉得他比同龄孩子独立许多,渐渐地,他有时自己搭校车去学校,逢到坏天气周醒也会送他,生活步入了正轨,先前托刘婶请来的保姆也已合约到期,周醒干脆不再续请,只聘了位钟点工在孩子每天放学时去接他回家。
    如此经济上又宽裕了些。这天下班回去,钟点工正要告辞,说道:“先前周小姐托我买的菜都已买了。”
    周醒应下。却没见孩子像往常一样迎出来,书房的门也关闭着。
    钟点工临出门又记起一事,“对了,周小姐,今天带孩子回来时遇见了个生面孔,说是姓宋。”
    见周醒回头瞧过来,那钟点工忙解释:“是这样,当时孩子书包的带子断了,提在手里怪沉,我手里还拿着菜不好帮他提,是那位宋先生过来帮的忙,孩子看着是认识他。”
    周醒点点头。
    钟点工续道:“人看着也挺面善,提着东西送到楼下就走了,我是瞧着人走了后才带孩子上的楼。”
    做她这行,给人接孩子最怕被陌生面孔盯上,又疑心会被人跟着上楼记下门牌号,步步都算得上小心谨慎。
    周醒只点头应下,“我知道了。”
    钟点工松口气,这才走了。
    周醒走到书房门前站定片刻,还是先进厨房里做了晚饭。席间无话,孩子面上并无异常。
    周醒饭后准备下楼,“我出去一下。”
    小加跟了过来,“妈妈要去哪儿?”
    周醒回头看他一眼,“楼下商店,给你买个新书包。”
    小加点点头,倒像松了口气。
    几分钟过后周醒回到家,他还在埋头应付习题。
    他做得很快,做完之后自己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问题就塞给了周醒。
    到底还是被周醒挑出三四处错误,小加一头汗,认认真真修了错,打开新书包把课本作业本一股脑地收了进去。
    周醒要过片刻才开口,“小加,今天只是意外。”
    小加怔了怔,放下手中的书包。
    他很清楚妈妈在说什么,一时迟疑:“我知道……”
    “你不要想太多。”
    周醒的表情是温和舒展的,小加并没有感受到半分压力,仔细想了想方开口:“我没怪过雷叔。就是很久没见,不知道跟他说些什么。”
    周醒微微点头,“并不需要说什么。你不要有压力。”
    小加嗯了一声。
    相对静默须臾,这时他想起一事,“妈妈,这次暑假去澳大利亚,叔叔会带我去滑雪。”
    周醒刚松出口气,听了这话又不免犹豫。
    小加一条一条数给她听:“滑雪我本来就会,不会存在危险。叔叔说了,等到今年年底放寒假,澳洲那边正好是夏天,我可以正式学潜水,这次过去就当熟悉一下环境。”
    周醒记起那边还有一套归属小加名下的房子,以前听孩子说也曾经去那边玩过。
    如果只是度假玩耍,并非不可行,只不知环境有什么可熟悉的呢?她低头片刻,本能地告诉自己不要多作他想。
    望见小加眼中的期盼,终是不忍拒绝。
    “还是考完试再说。”周醒轻声细气叮咛,“不管怎样,考试要好好应对,放假先完成作业。”
    小加当下一笑,“知道了!”
    他知道妈妈但凡松口,到时候事情总会好办许多。
    连日来天气晴好,周醒开车上下班。
    午间休息去员工餐厅里吃饭,和同事们坐在一起聊些有的没的,一顿饭吃完,同事小乔同她相偕走出去,连走边聊些当季流行的衣服发型鞋子。
    小乔是营销部门总监的助手,二十六七岁的大男生,长相秀气性格随和,明眼人对周醒和他的来往都不说什么,只几个瞧不分明的私下里问过周醒他们是不是在交往。
    周醒只说没有,有时也觉好笑。
    走出餐厅大门看到熟悉人影等在那儿,周醒有些意外。小乔也跟着瞧过去,愣过之后不免投以注目。
    周醒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跟保安说找周醒,他就准了。”
    周醒哦了一声。小乔在旁上上下下打量,一边说:“周醒,我先走了啊。”
    周醒应了声。
    小乔离开之后还回头去瞧,脸上略微带笑。
    宋小雷感觉好像被什么盯上,定定神方说:“没有你的联系电话,所以只能过来找你。”
    “有事?”
    “下午回去收拾行李,明天准备出发去外地做调查取证工作,可能要待个十天半月……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来来回回出入餐厅的同事都看着,周醒神色倒平和,并没有半分躲避与遮掩。
    宋小雷能感受到她的这份尊重,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