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出一口气。周醒去更衣室里换了衣服出来,同他一起下楼去。
这时电梯里只有他们俩,宋小雷不由地说:“刚才你那位同事……”
周醒抬眼瞧他。
“gay蜜?”宋小雷眼里聚起笑意,这一打诨,气氛倒轻松不少。
并没有选择去酒店附设的咖啡室里坐,而是去了酒店的花园子。已至七月份,天气炎热,园子规模是按星级酒店标准来的,未见多大,倒也有几处树荫可以散散步。
“今天是我毕业典礼。”
周醒抬头看向他,点点头,“恭喜你了。”
宋小雷略微一笑,神色间较过去沉淀了许多。
周醒望着眼前的人,他身上穿了件长袖衬衫,衣着款式如过去一样随意,引起小乔注目的大约是底下那天生的衣服架子。只是这种季节穿长袖衣服不免奇怪,她略微转念,很快又移开了注意力。
宋小雷说:“夏葵和赵多多打算下半年结婚。”
周醒有点意外,随即微微一笑。
他凝视着她的笑容,半晌方说:“赵多多还问我你有没有时间。”
“她是……”
“是想邀请你吧,我猜。”
一路走到池塘的木桥上,他们不约而同放缓了脚步。望着脚底下的潺潺流水,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宋小雷望过去的眼神没有探究,没有期待,只定定看着,仿佛要将她的脸容眉目刻进眼底。
周醒忆及当年他们几人在自己店里嬉笑打闹,吁出一口气,“时间过得很快。”
“相对论。我的时间总是太慢,度日如年。”
周醒没接话,只说:“我去不了。”
宋小雷点头,“我会转告她。”
“婚期如果定下来,通知一下具体时间。我会准备礼物。”
“算了,同他们客气什么。”
周醒想了想,“也有点想多多了。”
宋小雷记起来一首老歌的唱词,微风吹动了她的头发,教我如何不想她。
到底还是没忍住,“就只想过他们?”
周醒没有回答。
宋小雷看了她半晌,生生移开了视线。
他望向脚下的碧清流水。心里忽然涌起冲动,想投身到这一池清水里,想洗去这两年的疲惫仓皇,洗去那痛楚相思,洗去这周身的风尘,给她一个干干净净宛若从前的拥抱。
想告诉她自己的想念,告诉她一切都还好。不要担心。不要怕。
想起曾经的许诺,万事有我。
他透出一口气,转移话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周醒没接话。
“是不是那次在岛上?”
周醒只得开口,“那次只是怀疑。”
想起那天午后遇上匆匆忙忙去找医生的小冯,听说那人莫名被揍。小冯问她有没有瞧见什么人,又说那段时间他一直被人跟踪,盯得死紧。
或许连小冯也察觉到,只有她最清楚。
而去年秋天未结束,宋小雷就开始出现在酒店b座楼下了。她不可能看不到他。他是谁?他是宋小雷,十七八岁就同她朝夕相对,有过默契,有过温柔相待,也有过剥皮透骨般的了解,她比谁都能感知他的存在。
曾经无论遭遇什么都会迎头直上的少年,他说他觉得背后仿佛有根鞭子在抽打,有次他忽然说起高考后的感觉,好像终于解脱,又好陷进了更深的漩涡。那时候她大约知道,这个人可能很不快活。
聪明人有种清醒,这清醒又让人作茧自缚。然而周醒始终想不透,为什么无一人幸免。有人活得克制,有人随心所欲,有人只想两全。却没有一人自在快活。
那座海岛是宋小雷高中毕业旅行的地点,以前曾经听他提过。
然而她究竟是以什么心情去往海岛,又是带着何等心情回到陵川,或许除了自己,无人知晓。
想到这里,周醒略微退开,“我回去了。”
宋小雷没有阻拦,看着她走出几步又唤,“周醒。”
周醒驻步。
“你肯见我,我很开心。”
周醒没有接话,过片刻渐行渐远。
小加自打放暑假就开始昏天暗地赶作业,待他紧赶慢赶地写完,来不及去检查那些千疮百孔的错误纰漏,便收拾了一通行李准备去度假。
这孩子做事有自己一套,打从前几天他就开始罗列物品清单,平时想起什么就会罗列补齐。临到最后这天晚上,就开始手持清单把要带的物品全找出来堆床上,最后拖出小行李箱开始收拾。
周醒并不上前帮忙,偶尔指点物品该如何以最小的面积收纳。
小加忙得团团转,夜里也没睡好,第二天临下楼几乎提不动行李,周醒只得送他下楼去。
出了电梯,刚走到寓所门口,就听见外头有人在接电话。
“——我正准备跟孩子去度假,现在就出发。公司的事你问我?二世祖的名头是白叫的?”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听着听着,忍俊不禁,“以前?以前脑子抽风,想给孩子一个模范叔叔,可是忘了问孩子需不需要。不如你来说说,我的生命为什么要浪费在跟那些王八蛋斗智斗勇上?”
他抬头,随意而放松地吐出烟雾,随后迎上了周醒。
神色有稍许停顿。
彼端对话还未中断,他一言不发,直接切断了电话。
☆、六十五、道不同
小冯已经下车迎着,接过小加的行李箱往后备车厢里收拾。
他埋头做事,心里暗自寻思这俩人是有多久没见面了?左算右算,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带上后备箱的门,见小加正踮起脚亲吻周醒的面孔,她面上略微有笑,气色较之过去见好。
小冯瞥向反光镜,映出车里人的脸,神色如常,无情无绪。
心想装到这地步也算辛苦,怎么就不见他耐下性子跟公司里那些老狐狸做做样子呢?暗自叹口气。
这时小加准备上车,小冯过去给孩子拉开车门。
周醒站在那儿没动,小冯便不上车,将自己化成真空静待一旁。
周醒视线并没有避讳,望向后座的利择优。
利择优当下说:“二十天左右。”
她面色略见缓和,想想又说:“小加最近夜里腿抽筋。”
利择优按熄了手中的烟,“正常。个头蹿得快,可能有点缺钙。”
小冯这还是头回见他跟人闲话家常,莫名就想笑,忙低下头去。
周醒说:“行李箱里放了两盒钙片,记得提醒他。”
利择优微一点头。
小冯这才拉开车门上了驾驶座,见周醒目光温存落在孩子脸上,便不急着驱车。
待她离开后利择优重又点了烟,吁出淡淡烟雾,“开车。”
小冯发动了引擎。
小加走后周醒如常工作。
早在大半个月前酒店归属利氏管理的消息便已成真,然此次并非吞并收购,利氏对酒店经营经验丰富,自不会选择在当下时机出动这笔数目不菲的资金,而各方面都不再景气的星级酒店也是看中利氏集团多年管理经验,指望着此次收属后将经营带上正轨。
如此管理人员迅速换血,下面各部门人员倒没多大变动,来来去去多了些利氏调拨而来的管理层,都是些新面孔,周醒并不认识,只在很偶然的情况下见过小冯出入。小冯年轻和气,并不避忌旁人,笑容可掬地同她打着招呼,说是在法务部任职。
集团法务部门人员流动性大,来回调动并无固定,因此小冯也不常出现。倒是在利氏收属酒店初期利择美频繁出入几回,周醒只在她上台发言时远远越过人头见过她一面。
各方事宜处理完毕,利择美私下里联络到她。
选了周六这天,定的是远离市区的一间茶室。周醒驱车先到,利择美要过二十分钟才进门,她面色沉定,只看上去更加瘦削。
她打量着周醒说:“气色好多了。”
周醒笑笑。坐下来无话,先喝过一道茶,利择美随口问:“你工作怎么样?辛不辛苦?”
周醒微笑,“哪有不辛苦的工作。”
利择美闻言同她相视而笑。一个顶着偌大家族事业,一个仅为生计奔波,事业不论大小,都品尝过其中艰辛并立志自力更生,难免会滋生出几分惺惺之意。
利择美打量她衣着发型雅致,气质斯文,一张脸委实是秀美之极,不由地问了句,“你最近怎么样?”
周醒想了想,“很清静。”
利择美不禁笑了下。话题打住,心知肚明,想想那小子年纪与行止,委实是沉得住气。这么左右一对比,难免就有些感慨。
“择优是被老三惯坏了。”
她慢悠悠说完,周醒却无法接这话茬。
利择美喝过两道茶,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没忍住,“择优那小子,我从来就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去年那段时间也算配合……我虽不指望他能帮我顶顶,瞧着也算安生了几天,后来……”
说不下去,想起他那一场大病,不免头痛,“这小子还是不能指望。我看他是改不好了。”
周醒见她神态不掩担虑烦扰,一时念起故人。
关于那人是怎么想的,又能否“改好”,故人想了半生无解,最后落得郁郁而终。再看眼前利择美,周醒心下终是不忍。
“他不在意那些。”
周醒只说了这一句,利择美当下抬眼看她。
周醒神色平定,任由那双利眼在自己面上来回。想把话说再清楚些,又觉无谓,最终还是作罢。
终究是他们利家的事。
那人怎么想的?或许什么都不曾想过。当年利家堪称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他何曾瞧过去一眼。即使手中所有转瞬被他这位二姊收走,恐怕也未见他会回下头。
当年故人说六岁那年领他回家,问他将来想做什么,他说想去爷叔家烧卖店里卖包子吃包子,当时听者一笑,如今忆起仍是莞尔,想想那小店生意,再看他那张脸,估计左右都可糊口。
想到这里周醒打住,不再多话。
沉默这半晌,利择美似乎想通了一些,摇了摇头,满面讥诮,“想不到我们利家出了个大快活真人。”
周醒低头喝茶。
利择美漫不经意道:“原本想让你劝劝。”
周醒没有接话。
利择美望着她,暗自琢磨着海岛归来的异状。面前这位突然对孩子放了手,不再限制那对叔侄的见面时间,她不知道这其中有何究竟。
利择美缓缓道:“你也知道,他三哥去世,他恐怕也就肯听你一两句。”
周醒只得说:“我能力委实有限。”
利择美微微点头,神色略见和缓。
之后再无他话,两下里作别,周醒驱车回到家。
到家无事,周醒查看家中水电费并支付账单,收到来自海外邮寄购买的厨师机,拆开来调试新机器。
这时候想起一事,打开手机翻查了下,已经很久没接到来自小楚的电子邮件。
世事无常,小楚早已成年,周醒知道自己不能过多问询。
傍晚开始准备一个人的晚饭,发现厨房下水管有点堵塞。打算饭后下楼散步去小区物业咨询下。
七月的尾巴,天似流火,室外热风扑面,散步也觉透不出气。周醒正准备直接去小区物业,远远看见社区茶室门开,一道眼熟的人影走出来。
她停步望着他,“今天没去律所?”
“下午去了趟,接到新案子。晚上休息。”宋小雷问她,“你这是去哪儿?”
“下水管有点堵,打算找物业。”
他想了想,“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周醒说:“家里没什么工具,我还是去问下物业。”
宋小雷没说什么。
两人站定须臾,周醒见他无意离开,到底还是说了句:“生日快乐。”
宋小雷当下笑了,“诚意不够,怎么没见礼物?”
周醒忆起过往,微微一笑置之。<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