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多多左右打量他俩,“大仙儿,身材可被小雷比下去了。”
孙朋雨点点头,“男狐狸精标配,仙女都能迷昏头。”
赵多多直乐,一行四人试完礼服,宋小雷看看时间,“我晚上再过去。”
“晚上没什么事,你还是好好休息吧。”赵多多停了停,温声道,“亲人血缘,一辈子的事,放不下。”
“我没想过放下。”小雷平淡地开口,“要是别人看我不仁不孝,我也都认了。”
“这是什么话,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清楚吗?就怕你和杜阿姨这倔脾气又把事情弄得没法收场,到时候你可真要扣上个不仁不孝的帽子!时间有的是,到底是自己亲娘,有话好好说,慢慢来。”
快人快语的赵多多都会安慰人了,宋小雷不知是不是该笑。
夏葵不停拍他的肩,“慢慢来,慢慢来。”
抬头看了眼墙上时钟,杜维贞继续手头的活儿。
书桌擦拭干净,相框摆正,她戴上眼镜细细端详,照片上是八岁那年的小雷,那时候他父亲还在,一家三口笑得其乐融融。照片上的小雷两颊微微鼓着,小脸像只青涩苹果。这孩子从小心思重,这已算得上他愉快的表情,可是又过了一年,他连这一点高兴的表情都不见了。
一不留神,这孩子个头就高过妈妈,像棵小树一样舒展着枝叶拼命地长着。挺拔的个子,优秀的成绩,从未做过一件叫妈妈为难的事。
眼看着他拔地而起,眼看着枝繁叶茂长出一方天地,却终不能看他风吹飘摇地倒掉。
养大这孩子不容易。杜维贞摘下老花镜,不愿再回忆。
可是怎么也忘不了两年前的事。小雷回来听说那件事,奔进门便同自己对峙。
杜维贞知道瞒不过他,却也没想到能瞒那么久。她想那女人确是有意远着小雷,想同他一刀两断。
果然那女人主动消失,小雷找不到她,杜维贞了解儿子,表面上瞅着冰冰冷冷的,私底下怎么也得发一阵子疯,也就由着他去,左右时间久了也就淡了。
但她没想到,从此小雷再不肯回家。
头年春节他寄了钱过来,人没回,电话也不曾接。杜维贞这才慌了,这是什么意思?犹豫着要不要去陵川找他,夏葵却上门来,一进门就没完没了地说些好话,劝着,安慰着,一句接一句。那些话杜维贞听得明白,其实并不是小雷教的,她知道。
春节过后她让他回家,他果然回来,却住到了夏葵那儿。
那次她打电话叫他回家,也是气得狠了,从儿子进门她就一句接一句骂着那女人,抓起桌上东西一股脑地往他身上摔,小雷一句话也无,抓起玻璃碎片就往胳膊上划,低声说了句,“儿子命是你的,你再辱她一句,我就把这条命还给你。”
杜维贞吃不住这话的狠倔,瞪着他满手的血,当下坐地大哭。
小雷说完出门,她气得发疯,扑过去没头没脑地打他骂他,小雷一声不吭任她发泄,临了只说谁也别想威胁谁。
当晚他就走了。
杜维贞把自己关在家里哭了一夜,恨透那个女人,恨小雷,无端端又恨透了自己。
恨到极点,也不是没有过玉石俱焚的念头。可是直到丈夫的忌日那天她一个人去墓地里拜祭,看见了墓台上洒着的酒与烧过的纸。
一时忍不住,伏在墓前失声痛哭。
儿子当然没忘记死去的父亲,也忘不了这个家。
隔段时间就有汇款单过来,有时也有快递人员上门,送上些新的家电用品。偶尔还有陌生人上门,说是小雷同事,去外地出差刚好路过这里特来看望。那人倒实在,见家里有什么需要修理更替的东西,或者是妇人家做不了的活儿,都主动给她修理周全了。
杜维贞不是不心酸。后来他总算回来过几趟,话不多说,瞅着情绪平静了许多。她不知道儿子那边是什么状况,他不说,她也就不再提。
今年他其实回来过几次,待的时间短,也并不在家过夜。律所事务比过去更忙,她知道。想他一个男孩子,打小性子坚毅,没有过不去的槛。那女人既不打算露面,再过一年两年说不定儿子也就放下了。她杜维贞从来都是向前看,过去的事总会慢慢忘记。
谁离了谁又不能活呢?
杜维贞想到这里,心情骤然轻松。
她站起来,走到客厅里去。
她掐着时间,耐心地等。直到院子里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儿子回来了。
宋小雷进门,杜维贞正在厨房里忙活。
他打眼一扫,屋子里没怎么变,家具家电都摆放在原先位置。时间在这里就像停止了一样。他放下手机与钥匙,又将赵多多塞给他的囍饼礼包放到桌上。
母子相处二十多年,有他们的一套,问题不出现时谁也不主动去戳开。
杜维贞清了清喉咙,“昨晚在哪睡的?”
“同学聚会,都没怎么睡。”
杜维贞皱下眉,“去洗个澡。”
宋小雷上楼去洗澡,片刻又出来,“停水了?”
“管道坏了,我关了楼上的总水阀。”杜维贞说着瞥他一眼,“你不怎么回来,上面浴室都没人用,长时间不用那些零件也就老化了。”
宋小雷没接话,往阳台走。
杜维贞见他提了工具箱要去修,便说:“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了,你在楼下洗。”
宋小雷没言语,找出些备用零件上楼去换,他埋头一声不响换理完毕,打开水阀调试水流,并闻到水流里的淡淡的金属锈迹。打量阁楼房间,和过去没什么区别。有段时间楼上这房间一直空置着,后来他又搬了上来。平时在外地读书,这房间就一直空着,可以闻到空气飘浮着淡淡尘土气息。
床还是那张床,桌还是那张桌。窗帘也是当年那人租房时安装的,没有变。宋小雷脱了衣服进浴室,水流开到最大,闭眼从头至脚冲将下来,一瞬间,脑中掠过许多事。无法抑制的。
明知不是时候,但人的身体就是这样没出息,有情皆孽,到底是血肉之躯,身受七情六欲之苦。分开这么久,不止精神煎熬,身体何尝不是在苦捱,将来要是有机会告诉她这两年怎么过来的,不知她会不会笑出来。
宋小雷张开眼,甩甩头发上的水珠。
他关掉水阀,尽力将这些不合时宜的念头逐出脑海去。
杜维贞上了楼,收拾小雷换下的衣服准备清洗。
儿子进门的一刻她就想好了,不必问他这次待几天,那些事也再不提了。母子俩像过去一样平平顺顺相处,谁也不戳谁的痛脚,毕竟一旦闹将起来谁都没招,双方都不好下台,恐怕他更不肯回来。
杜维贞捡起了搭在床头的衬衫,无意中瞥见什么一闪,她便捏在手中去端详。
手边没有老花镜,只见亮晶晶的闪光,是一枚小小的戒指。
一条黑色细绳拴着,白金戒圈嵌得简简单单,上面一颗钻石宝光流转。打量这细绳半新不旧,想来是一直在脖子上戴着。杜维贞看看看着,心渐渐沉了下去。
浴室里脚步声响,她立马把东西放回原处,拿起衬衫就往门口走。
宋小雷出门见到她一怔,视线落在她手中那堆衣服上。
“还有衣服要洗么?”杜维贞面色平平。
“放着吧,我来。”宋小雷接过衣服。
他下楼把衣服塞洗衣机里,按下一遍洗衣程序,顺手将那枚戒指挂到了脖子上,又收进衣领里。
没有半句解释。
杜维贞远远地瞧着,突然就明白过来。
儿子,也许还是那个儿子。他当然会回家,会孝敬母亲,像每个孩子该尽的本份一样,工作之余抽出时间看望,将来病痛之时全力陪伴承担。他已经不会再同她闹,不会再做些过激的事,也不会再说那些伤人的狠话。
当然,也别想他再说一句心里话。
互不干涉,有所保留,这就是他如今的态度。
洗衣机轰隆声响,杜维贞心头一阵阵泛凉。她忍着,按捺着,终是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宋小雷进厨房里看他妈忙了一会儿,走过去帮忙剥葱洗菜打下手。
“不用你做。”
他没理,“先炒西芹?”
“我说了,不用跟我面前装样子!”
她语气冲,宋小雷看了她一眼,也觉索然。
转身出了厨房,钟表时间已临近五点,现在准备晚饭委实早了些,然而又能怎样?只有两个人的家,面对面坐着也是无话。
过会儿接到了孙朋雨的电话,说是正跟彭青一起喝酒,问他要不要过去。
宋小雷说:“明天还得给夏葵挡酒,有你喝的时候。当心醉傻了没人救你。”
“你个不仗义的,尽说风凉话。”
“慢慢喝。”宋小雷挂断了电话,把自己丢到书桌前的椅子里,张眼闭眼,想到的还是那个人。
仿佛是漫长灰暗生命里的一道光,是甜,也是暖,只有在她身边,方觉得自己同这世界不是那么格格不入。
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喊声,“吃饭了。”
宋小雷应了声。
晚饭的前五分钟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等酝酿得差不多了,杜维贞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姓夏的小子这么早结婚,不会是赵家那姑娘怀了吧?”
一句话,从前的杜维贞又回来了。
宋小雷说:“你们这些做家长的,想象力是不是有点匮乏?”
“你们这些小年轻,在外面搞出什么事都瞒着家里。我们有什么办法?”
话题似乎又朝着不太妙的方向滑去。
宋小雷突然不想再敷衍应付,“夏葵毕业会留校考研,多多已在那边找好工作,所以回家提前把婚结了。”
“就这样?”
“不然怎样?”
杜维贞看他一眼,“你呢?房子也都买下来了,除了工作就没有别的打算?”
宋小雷神色平定,“有是有,就怕说出来,这晚饭又吃不下去。”
杜维贞蓦地沉下脸。
宋小雷并不去挑战。看着她吃到七八分饱放下了筷子,他去快速地收拾好碗筷,出来望着沙发上的杜维贞,心平气和道:“机会是妈给的,如果妈愿意冷静下来别再骂人,不如我们好好谈谈?”
杜维贞盯着他。
“我的想法没变过,也瞒不过妈。如果妈接受不了,那以后就不要再过问。免得你又生气发脾气。”
“是啊,我不闻不问,咱娘俩各过各的,这倒省心了。”杜维贞冷笑。
宋小雷眉毛也没动一下。
“你有本事,人家忙着毕业,你都事业有成了。大家这四年学费我一分没出,你从家里拿的那笔钱也早就还了回来,现在那边既然有房子,也有自己的家了,你这么有能耐,哪里还把你这个老娘放在眼里。”
宋小雷没出声。这种时候多说一句都是错的。
杜维贞这一拳好比打在沙堆里,一盘散沙收不回来,她再不掩恼恨,“你买了戒指,是不是已经见着那女人了?”
见儿子不答,她愤恨到面容扭曲,“你现在跟那女人住在一起?你是不是打算娶她?我告诉你,你有本事就断绝母子关系!”
宋小雷抬眼,慢慢道:“你先冷静。”
“你叫我怎么冷静?!你瞧瞧,瞧瞧你自己,你到底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又跟我面前撒过多少谎?你叫我怎么信你?”
“我就没指望过妈能信我。”
“所以你就撒谎?啊?你偷偷摸摸跟那女人搞在一起——”
“随便你把我骂得畜牲不如,难听的话不要对着她来。”
杜维贞更怒,“混账东西,你还不爱听了?”
“将心比心。你瞧不起单身带孩子的女人,当年你带着我不容易,别人也没少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是不是?”
杜维贞盯了他片刻,突然犹如万箭钻心,眼泪刷一下流出来。
“你,你就不能别去找她?”她哭出声来,“小雷,妈从没求过你什么,你就不能忘了她?”
宋小雷说:“我以前试过,做不到。”
“胡说八道!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