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压根不想试!你哪里舍得忘了她!”杜维贞气得脸发白,恨恼到一脸的泪,一头的汗,“我是作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宋小雷目睹此状,觉得不是她先疯掉,就是自己受不了。
他想了想,再次试着开口:“道理都归你,不如妈来说说,周醒到底是图我什么?”
“她图你这个人还不够?她自己离了婚,带着个拖油瓶,——你说她图你什么?!”
宋小雷心中慨叹,真不知自己是不是该笑,“真如你所说,那我就谢天谢地。”
杜维贞眼都要冒出火来,恨不能抄起什么东西摔他脸上。
“有些事根本经不起算计。周醒图我这个人,我求之不得。”灯光之下,宋小雷微微点着头,神色温和,“妈不如仔细想想,她究竟图你儿子什么。从开始我们关系就见不得光,那时候你儿子一无所有,同她聚少离多,好几个月见不上一次。我给过她什么?从来都是我缠着她,从来都是我跟她不停地要这要那,从来都是她不断地给我。”
杜维贞哪里肯信,“你懂什么,她那是故意吊着你!”
宋小雷打量面前的人半晌,“看来还是白说了。无论说什么,你就不相信这世上能有人比你对你儿子更好。”
杜维贞听得绕脑,过半晌反应过来,勃然大怒,“她好——她比我对你好,那你就跟她过去!就当你娘老子都死了!”
宋小雷又想了想,换个角度:“不如妈先静下来想想,如果有人拿真心对你儿子好,这还不够,那么妈到底还想要什么?”
“小雷你是傻子吗?对你好的人有的是!比她优秀的女人有得是!你是瞎子吗?非要找个离过婚带着儿子的——”
“可以了。”宋小雷轻轻吁出一口气。
他保持静默好半晌。
这种交谈的确难以为继。他已看得清清楚楚,母子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从来只为生存挣扎,既无精神交流,也忽略沟通,其负面影响早已非冰冻三尺之寒。
若想收获一份理解与懂得,恐怕已是千难万阻。
宋小雷目光望着眼前的人,轻轻地问:“在妈眼中,你儿子十全十美,别的女人再优秀也都配不上,是不是?”
“她离过婚,又有孩子——”
“我跟她的感情,在妈看来不过是儿子行差踏错,是她把你儿子带坏,”宋小雷微微点着头,“只要跟她分手,你儿子还是十全十美的优秀儿子,是不是?”
杜维贞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死死瞪着他。
☆、六十九、生之苦痛
“有一件事,我知道妈一直有个疑问,并且一直想知道原因。”宋小雷缓缓说。
杜维贞打量儿子神色异样,紧盯着他。
宋小雷平声问:“当年周醒为什么退租我们家房子,——妈还记得吗?”
杜维贞怔了怔。
“因为我差点强/暴她。”宋小雷面色平淡,语气也淡,“也许妈该庆幸,周醒当时并没有选择报警。”
杜维贞呆了半晌,“她——是不是她勾引你?”
宋小雷直视着她,平铺直述,“她当时生病,碰巧你又不在家。你优秀的儿子上楼去她房间里,看她一个单身女人,又病得稀里糊涂,就想占她的便宜。”
“——你撒谎!我不相信!”
“这就是妈教出来的好儿子,有便宜可占,为什么不占?”宋小雷一字一句说着。仿佛眼前是悬崖深渊,他也能眼也不眨地纵身跃下去。“后来的事你也知道,周醒当晚就离开,她大病一场住院,出院之后就退租了我们家房子。”
杜维贞呆着,双手隐隐颤抖。
“她既没有选择在你面前告一状,也没有选择报警,不过是因为她心慈手软,看我们孤儿寡母不容易。这就是周醒。这就是你十全十美的优秀儿子。
“后来的事不需要我说了吧?她看我就像看垃圾。是你儿子没出息放不下,死缠烂打地追上去。
“她能忘掉我做过的那些坏事,选择接受我,对我好,又是因为什么?妈难道真的不明白?”
一番话已超出杜维贞认知,她颤抖着说不出话。
宋小雷心中痛楚,终是一言不发地起了身。
这一夜注定难眠。
凌晨四点多钟就接到孙朋雨打来的电话,宋小雷在黑暗中独坐良久,起身换好了伴郎礼服,准备去参加夏葵的婚礼。
收拾妥后下了楼,就见杜维贞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天色未亮,看不真切。宋小雷开了灯,不出意外看到她满脸都是泪,显然是枯坐一夜不成眠。
过去的日子又浮现在眼前,他想起父亲去世,妈妈每晚抱着他哭。想起成绩考砸,她骂完他又落泪,枯坐一夜至天明。
他想起背后那根鞭子,仿佛日夜抽打着永无止息。
宋小雷在她面前站定。
这种行为属自虐自伤,甚至是另一种形式的暴力,他很清楚。这种行为曾让少时的他整夜睁着眼睛无法安睡,亦不敢下楼相劝,那种担虑与惧怕仿佛融在骨髓里。
他已经受够了那根鞭子,可他依然无法眼看着他的血亲独坐流泪。
宋小雷低低唤了声:“妈……”
“你走吧。”
他看着她,也只是看着。
他想,自己的确已经做绝了。父亲去世后的那十年,他一步一个脚印,依着妈妈想要的模子长大,聪明优秀,出人头地,不令她失望,亦无愧于在天之父。然而就在昨晚,他将那个幻象击得粉碎。
宋小雷说:“我爸祭日我再回来。”
杜维贞哽了一声,“你,你还有脸跑到你爸跟前去?”
宋小雷不语。
杜维贞在泪眼模糊中望着他,笔直的肩背,周正的脸容,身段挺拔如松,她把他养成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样子,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的内里。
她不明白自己的儿子,正如她不明白世上有种女人是周醒。
“现在工作在陵川,将来妈要是愿意过去,随时会过来接你,如果你想留在栖云,我会定期回来。”
杜维贞呆了片刻,“你不是打算跟她结婚?”
宋小雷轻轻颔首,“我想娶她,得看她愿不愿意。”
她看着儿子,“那你还要我过去?你想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跟她在一起?你想让我看着你娶她?”她停了半晌,终是颤声说,“我不想看见她!”
言尽于此。
“不管怎样,我会常回来。”宋小雷语气平淡,“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儿子的日子也过不下去。”
杜维贞呆了呆,眼泪又流出来。
是啊,他们都知道彼此的命门所在。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就算到现在,他们能拿出来要挟对方的,也不过是自己。
他们都知道,彼此已退得不能再退。
“小雷你这孩子的心是什么做的?怎么就这么狠?”杜维贞哭着哭着,突然间又笑出来,“你对妈妈狠,对自己也够狠,不愧——不愧是我杜维贞的儿子!”
宋小雷良久沉默。
孙朋雨电话再次打来,说是已在巷子口等他,一起去迎亲。
宋小雷悄无声息地带上家门,走了出去。
此后一整天处在喧哗与纷闹之中。夏葵婚礼现场气氛之热烈不在话下,能来的同学几乎都到场了,中午大宴宾客,他跟孙朋雨身份是伴郎,随在新郎后头迎宾,挡酒,代收红包。其中最关键的又是挡酒,然而他当晚就要回陵川的,因此这挡酒的任务多半又落到了孙朋雨头上。
依着小镇风俗,下午时间新人出门找风景好的地方游园拍照,其余人等也就都闲了下来。
宴会结束,彭青与宋小雷扶着孙朋雨回去休息。彭青调了蜂蜜水给孙朋雨灌下去,小雷又拖着他去盥洗室吐了两轮,扶墙归来,彭青正脱去高跟鞋盘腿坐着吸烟。
孙朋雨歪在沙发上气若游丝,“你小子够狡猾。”
宋小雷并不接话。
今天处在喧嚣的场合,越发衬出他的沉默,孙朋雨喝到昏头,说话便越发没有顾忌,“你急着回去,是不是又去见周醒?”
彭青插了句,“大仙儿你少八婆!”
孙朋雨笑出来,“重色轻友,说的就是宋小雷这种的。”
或许这时候被人骂不仁不孝也都认了。
宋小雷仍不接话,坐在桌前慢慢吃着那份从酒店打包回来的午饭。等他吃完,就开始埋头打扫夏葵与赵多多的新房。也不知过了多久,查看四周已清理得干净妥当了,他才回头看着那俩人,“送你们回去?”
孙朋雨已经歪在那儿睡着,彭青倒了杯水递给他。
宋小雷随口问:“这次回国待多久?”
“你终于肯问了?”彭青问声低柔,面露微笑。
这些年她交手的男人无数,自然有能耐将普普通通的氛围营造出几分暧昧来,宋小雷并不接招,只道:“到时候未必能送你,祝你一路顺风。”
彭青见他说着客套话,只得笑笑。
宋小雷给夏葵去了电话,说是这就告辞,那头老竹马不放心,“你休息一下再开车回去。”
“知道,”宋小雷应着,又想起一事,“上次听赵多多说你们还没考虑好去哪儿度假,现在时间足,够你们出去玩很久。我记得多多以前说过……”他报了一个地名,“说是将来想去那儿度蜜月,所以这次回来之前就给你们订了场蜜月旅行,你们好好玩。”
那头惊讶,“什么?”
“不要客气。”
夏葵吁出一口气,“鬼才同你客气。我是说,多多想去哪里度蜜月你怎么知道的?”
“同桌三年,我怎么会不知道?”宋小雷低低地笑起来,“不止我,大仙儿也出了一半。时间就在一周之后,七天也够你们休息了。玩得开心。”
夏葵由衷道:“谢啦。”
“将来轮到我,你们说什么也得到场。只能多不能少。”
“行行,你先把人搞定再说。”夏葵说着顿顿,还是不放心,“那你妈那边……”
“嗯,我知道。”
夏葵从小同他一起长大,听出他话声中掩不住的消沉,当下劝道:“你不要死扛,有些事还是要彼此分担。我是说,周醒那边你也不必事事瞒着,我看她比你担事儿。”
宋小雷略微笑笑,应下。
再无他话,道了再见,宋小雷便驱车往陵川赶去。
到得陵川,已是晚上八点多钟。
这天是周六,他知道周醒小加周末都休息,想了想,一通电话拨过去。
“睡了么?”
“没。”那边说着,顿了顿,“你在哪儿?”
“我刚回来。”
彼端静默片刻,轻声问:“是不是在楼下?”
仿佛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已失去,宋小雷轻一点头,又恍惚记起电话那头看不见,方低低应了一声。
电话那头轻轻挂断。
没过几分钟,她的身影出现在寓所大门。
陵川下过不小的雨,晚风已有秋凉之意。宋小雷下车走近她。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有浓重的夜色卷来,覆没全身。
到底是小雷先问了句,“小加睡了吗?”
“他明天才回来。”
宋小雷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周醒问:“晚饭吃了吗?”
宋小雷摇摇头。
他跟在周醒身后进了门,看着她直接去厨房里洗手备饭。
客厅只开了两盏壁灯,光线昏暗,厨房里她站在流理台前忙碌着。宋小雷察觉到这两天来的疲惫与恍惚渐渐消褪,他坐了下来,倚到沙发上的靠背上。
周醒走出厨房,把手中的两份三明治与热好的蔬菜放到了餐厅的饭桌上,回头迎上了他的目光。
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两年的时间有多久?他想,他已经破除过去的心魔,已经洗去周身的风尘疲惫,只为这一刻干干净净待在她面前,只为视线相对的一刻,彼此那份尽在不言中的懂得。
他们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