辆黑色轿车。
    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宋小雷朝着那辆车追了过去,就像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傍晚一样,他奔跑着追在那辆车的后头,想要看到那个孩子。
    漫长的等待,终于得见曙光。
    相伴的时光就像回到了过去,之后宋小雷经常在下班后过去。去的早就陪着小加写作业,有时忙完工作时间太晚,去得也就晚,坐在沙发上和她坐一会儿就告辞。
    有次他忽然问她:“你不太喜欢目前的工作,是吗?”
    周醒一时没接话。这是个奇怪的现象,尽管他们之间很少深入交谈过什么,她的状态却总瞒不过他。
    宋小雷说:“你平时总是看些原版书,不如试着做下翻译。跟你学过的专业对口,也是你以前做过的,应该比较擅长。”
    她说:“我还没想过换工作。”
    宋小雷只点头,“有时间可以一试。”
    这个提议的确可行,或许一直就有这个跃跃欲试的念头。周醒开始试着自己译一些并未引进翻译的原文书,这项工作她在以前读书时就做过,通常是系里导师接到出版商的翻译工作,会把原文分派给手下几名成绩优异的学生,让他们分头进行翻译。
    目前这行业水准且不论,酬劳可以说菲薄到不值一提。然而宋小雷非常乐于看到她专注于一件事的状态,正如他早已明白,世间总有一些事充满不公,然而又经不起算计。
    相伴时间渐多,小加隔几天会主动要求吃他雷叔做的罗宋汤。这孩子每周六一早就出门,有时晚上回来,逢天气不好或玩得脱不了身便会在那边过夜,次日上午才回来。
    对此宋小雷只字不提。只有时小加回来会带些东西,除了他自己玩的用的穿的,余等无非是些吃的喝的,有时打包带回一些食物,宋小雷会闷头默不作声地统统吃掉。
    对此周醒不说什么,小加也没什么意见。
    十月份,附小举办秋季运动会,小加再三跟他妈妈确定,“妈妈提前请假了吧?”
    周醒问他运动会总共几天,小加说是两天。她想了想,“不如妈妈头天陪你去,你叔叔第二天陪你去好不好?”
    “可是我报名参加了跳高短跑,还有接力赛……”小加一项项数完,又说,“两天都有比赛,叔叔都去。妈妈不能两天都去?”
    ☆、七十一、江南雪
    周醒迎着孩子眼神,顿了顿。
    有点遗憾,她想。
    可以确定那人是不会教孩子这么说的,他骨子里有种毫无来由的骄矜劲头,不会做出这种事,更不会拿这些复杂想法干扰孩子的心思。他和他三哥终归不一样。
    可问题是,这孩子心里似乎存了些没来由的企望。
    周醒望定孩子半晌,正寻思如此应对,又听他喃喃说了句:“不知道雷叔有没有时间。”
    周醒忙说:“他工作太忙。”
    小加应了声。
    就不必给他添堵了。周醒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又想起从前的一些旧事,她吸取过往的经验教训,先拨了通电话简单向他告知。
    那边闷声应下来。
    周醒听着那闷闷的声音,心无限软下去。又想起平日里他埋头一声不响地吃着小加打包回来的那些食物,不知是气闷还是委屈。长期下去那胃也非得出点毛病不可。
    一些话到了嘴边,却觉得还是说不出来。她想了想说:“工作忙归忙,头发也该理理了。”
    那边停了须臾,又嗯了一声,语气和缓许多。
    别无他话,周醒道了再见挂断。
    小加运动会那天周醒到底还是请了一天假,她是头天去的。
    带孩子下了车就见利择优咬着香烟站在那儿,像个视线接收器般接收着各色不同的瞩目,小加奔过去直接跳到他怀里。
    利择优熄了烟,迎着孩子笑脸,习惯性地轻捏一下孩子脸颊。抬头打量周醒。
    说不出已经多久没见,春去秋来,时间是个奇怪的东西,有的人活在心里,无论隔了多久不见,再见面也只觉如常,不见生疏。
    十月天气适宜,许是为了配合今天场合,周醒一件细格衬衫束进长裤里,一双笔直的腿,穿白色球鞋,露出的脚踝雪白纤细。
    她漆黑的头发结成了松松的辫子,指甲上还涂了蓝色甲油。
    利择优莫名就有些想笑。明知道也只有她儿子才会令她如此尽心地妆点修饰,可是当下早饭还没吃,秀色若可餐,不如大大方方尽情饱赏。
    周醒如常没同他打招呼,只耐心等小加从他怀里爬下来主动走到自己身边,才牵起孩子小手往学校里走。
    小加背上的大背包鼓鼓囊囊地不知塞了些什么宝贝,周醒并不帮他提,任孩子自己吃力地背着。
    利择优有心想帮,也只好自觉地隔了一段距离跟在他们后头。
    小加所在的这所陵大附属小学属于本市年岁最悠久的小学。建校面积本就不大,又处在市中区已无力再做扩展,因此操场也小,好在周边尚有看台,然而座位又有限。一些晚到的家长便只在外围区域站着。
    周醒来得早,有位置可坐,就是日头渐高晒得眼前明晃晃的,即使这样她也不想再换位置,这里离小加近,孩子一抬头便可看到。
    短跑开赛之前,运动衣上贴着号码的小加跑过来喝水。
    不少同学在给他加油鼓气,周醒递水给了他,忽见阴影笼下来,利择优俯身给孩子整理背后歪掉的号码。
    多少双眼睛在看着。
    周醒退回到座位。
    “利百加,你爸妈好年轻好漂亮!”
    “说过多少回了,这是我叔叔。”
    小加不厌其烦作纠正,利择优也不想他们在跟前扯这些,“行行,你们赶快去做准备。”
    孩子们跑远了,他松口气。
    周醒正低头翻出乱响的手机,那边小加已经开始热身准备,孩子一边活动手脚一边朝看台方向张望,周醒随手挂断了电话。
    利择优神色略缓。
    发号施令的枪声一响,孩子的身影如同大狸猫般蹿了出去,一路往终点方向飞奔而去。
    周醒电话又响。
    利择优正看得专注,百忙之中朝她瞪去一眼。
    周醒见孩子已头一个冲向终点,同学们欢呼着一哄而上,方低头拨回那通未接电话。
    小加努力平复气喘,有些羞赧又有些骄傲地望向看台上的人。
    周醒微笑,略摆手示意,继续低声讲电话。
    利择优忍不住,“你业务还挺忙?”
    周醒不理他,讲完后收起电话,给跑过来的孩子拭拭汗。
    “妈妈我跑了第一名!”
    周醒心中宽慰,孩子现在身体素质极好,几乎不生病,这与平日里各项运动锻炼是分不开的。
    她神色和缓,“继续加油。”
    小加应下,翻出背包里的食物补充能量,又不忘他叔叔,“叔叔吃早饭了吗?”
    “没。”
    小加立即把背包里的食盒都取出来献宝,“呐,金枪鱼三明治,还有慕斯蛋糕,牛角可颂,统统都是妈妈亲手做的。”
    利择优一声不响地接过去,挑了块可颂面包开始吃起来。
    周醒移开视线。记起小加两天前就开始缠着她要做“好多好多好吃的”,果然无非就是如此。又听小加在旁絮絮地说着接下来要参加的比赛项目,她边应着。这时电话又来,是那边告知已订好餐厅座位,中午一起过去吃午饭,周醒记下时间地点,应下。
    待孩子走了,利择优略侧过头瞧着她,脸色多少有些不环保。
    周醒迎上他的视线。
    她眼睛黑漆漆的,利择优瞧不出究竟,记起某天一早停下她楼下的那辆车,便低声说了句:“你就是跟他上八百遍床,你俩也未必合适。”
    周醒顿时错开眼去。
    过片刻索性说:“我觉得嘴巴笨就该少说话。”
    利择优当下闭嘴。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了,有些莫可奈何的意味,“以前三哥常夸你,说你外婆把你教得很好。我却觉得,她老人家把你管得太坏。”
    周醒沉默。
    上午小加最后一个运动项目结束,周醒走下看台去操场边的树底下陪孩子休息。
    利择优知道这种时候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不太妙,不止是小孩子,已经有不少家长开始以为他们三个是吉祥如意的一家,周醒虽不露半分情绪,看那模样还是比较适合远观的。
    那边她低头跟孩子说了什么,孩子一边吃东西一边点头,接着又跟她说了什么,她也点点头。
    随后周醒便举步朝着利择优走去。
    她走过去递上孩子的背包,“我去吃午饭。你给小加拿着。”
    利择优一恍神,接了过去,又寻思这话是不是有点耳熟。
    背包沉甸甸的,想起里面那几盒甜品,大约都是她昨晚加今早忙碌许久才做出来的,便不去计较她这又神气又冷淡的态度。
    他低头打开背包翻出了食盒,打开盖子看到里面艺术品似的甜点。
    周醒待要走了,瞧了他一眼,忍不住添了句,“你给他留点。下午也要补充能量。”
    利择优停住了探进食盒的手。
    周醒顿了顿,有点不能相信,又有点不忍看下去,立即转身走了。
    ……这人也会脸红?
    下午小加只有一项接力赛,周醒看完之后便不再多耽,先行走人。
    此时正值四点多钟,想到家中冰箱库存快被小加清空,周醒决定趁天色还早去超市里采购。
    在附近超市里接到宋小雷电话:“结束了吗?”
    “运动会?我提前走了。”
    问清楚她所在的位置,对面便挂断了电话。
    周醒站在超市水产区望着那些大鱼缸,鱼儿在缸里浮浮沉沉,不住碰壁,就似无谓的挣扎。她定定神,将剩余物品采购齐全便去结账。
    宋小雷打车过去,在收银台的排队长龙里找见她,顺手将手中的杯子递过去,“你去休息区坐着等我。”
    杯子里的热咖啡是从附近她喜欢的一家店里打包的,此时周醒也觉得累了,喝了两口咖啡省过神,站在一旁等他。
    五分钟后,他们提着购物袋相偕去停车场里取车。
    “车钥匙给我。”宋小雷伸手。
    周醒坐到副驾驶座,看着他长手长脚地把自己塞在这辆小小车里,不免就笑了下。
    “笑什么?新发型太难看?”
    周醒打量他,“你发型就没变过。”
    宋小雷略微笑笑。他现在已经很少提及过去。过去有多难忘,渗透而来的孤独就有多深。
    驱车驶出了停车场,他打破车厢里的沉默。
    “小加还在那儿?”
    “嗯。”
    “你提前走人,孩子会不会不高兴?”
    周醒没言语。她想那孩子早已习惯了吧,两个人陪伴他当然高兴,只有一个人陪着,他也很懂得知足。
    不免有些消沉,“有时还是觉得有些亏欠孩子。”
    她说着顿了顿,知道身边的人能懂,“不过这种心态也有问题,我会控制。”
    宋小雷嗯了一声,“你以前的话我都记着,你说过不会在妈妈这个位置上缺席。”
    周醒当即应了声。
    路边的树一棵棵后退,过一会儿她才开口,“你妈妈那边……多久没回去了?”
    “每周回去一次,”宋小雷想起夏葵曾说过的一些话,有些事还是彼此知晓更好一些,“这段时间她不太好过……我无意搞成这局面。”
    路口红灯,宋小雷缓缓停车。侧头看周醒,她神色似有不忍。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我和我妈之间的问题,是我和她的事。”宋小雷说,“有些东西早已累积多年,跟任何人无关。是我忽略跟她沟通交流。”
    周醒心中酸楚。
    感情之外,还有生活。生活之内,痛苦与欢乐交织,还有无数坎坷。在跨越那一道又一道的槛之前,总难去重拾感情。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