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坐在桌前听她自圆其话,并没有接话。
曲庭秋转身背着她,暗自咬了咬牙,这兰淑夫人和相爷真是一个德行,都有把人晾在一边还自得其乐的本事。
“七七姐,你这屋怎么阴气沉沉的,连盆花都没有?”曲庭秋转过脸来时又是一副笑语嫣然,“不如我把我房里的君子兰搬两盆过来?相爷送了我好几盆呢,怎么也不替你这边布置一下。”
七七微张着嘴,只能再次让她的脸难看下来,“爷并不怎么喜欢花。”
果然,曲庭秋的脸阴了下来,“兰淑夫人,你这是在给我难堪吗?”
“不是。”是你自己要问的。
七七站起来收拾着桌上的纸,臂弯忽然被曲庭秋勾住,七七惊诧于曲庭秋的变脸速度,刚才还阴云满布现下又是笑得无害,“七七姐,你陪我去街上逛逛,爷说我的首饰太少了,让我再买些。”
七七睨着她头上的各式金钗步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紧接着就被曲庭秋拉了出去。
我堂堂将军之女不能做小
七七以为曲庭秋只是过来示示威,却没想到曲庭秋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的主意根本不在她身上。曲庭秋一边拉着她看这家逛那家,一边又左右旁敲地问着关于萧尹儿的事。
七七一直沉默相伴,曲庭秋问得多了也只含糊其词,曲庭秋受不了她这性子索性打开窗说亮话,“我听府里的下人说大夫人肚子里有相爷的骨肉了?”
“嗯。”七七低下头假装看小贩摊上的翡翠珠钗。
“那怎么我来府里这么久也没见过她呢?”曲庭秋不耐烦地拍掉她手里的珠钗又追问道。
七七不是多心思的人,但萧尹儿出京既然是秘密安排就是夏候聆要保护起她,沉思片刻,七七说道,“大夫人要安心养胎。”
“在府里吗?”曲庭秋紧问不放,“我听说大夫人和相爷的感情笃厚,相爷十几岁就把她接了过来,成亲后又一心一意都不曾拈花惹草,她是不是长得很美?”
七七心头有些涩,不胜其扰地往前走去。
曲庭秋追着她转弯进一条巷子,“七七姐,不瞒你说,我爹肯住下相府十之八九相爷就要迎娶我,我堂堂将军之女自然不能做小,屈于人下。七七姐,我今天叫你一声姐姐,明天可就不一定了,若是你肯听我的……”
七七从来不知道一个姑娘家可以说那么多的话,真是年岁尚小涉世未深的缘故吗?
七七望着巷子尽头的一处茶楼加快步伐走了几步,忽然才发觉听不到曲庭秋的声音,连忙转回头来,没看到曲庭秋却看到迎头一棍,眼前顿出幻影,意识被掏空,人砰地应声倒下去。
罪魁祸首啪地扔掉了手中的棍子,看看被打得倒在地上的两个女子,想起刚才街上一直远远跟在她们后面暗护的几个侍卫,当机立断地扛起七七跑出巷子。
你打她了
七七头痛欲裂地睁开眼只看到一眼无尽的黑暗,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才感觉到手脚都被捆绑住了,没来由得一阵心慌。
七七唤了几声曲庭秋的名字,只能听到空荡荡的回应,曲庭秋不在这里吗?七七努力回想着昏过去前看到的那个人影,是……孟力!
七七震惊地瞠大眼,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有人的谈话声,七七认得是孟然的声音,似在训斥着什么人。
“我搜刮民脂民膏的的罪还没撇清,你还让我背负一条胁持相国夫人的罪?!你真是疯了!”
是孟然气极的声音,忽然一声破门而入的声响,慢慢有烛光在七七眼前亮起来,七七才看清楚自己被绑着丢在一个厢房里,外面已经是黑夜,桌上昏黄的烛光映着孟然错愕的年轻脸庞。
触及七七目光的一刹那,孟然怒火中烧,猛地反身一拳揍在身后的孟力身上,“你打她了!”
这一拳直揍得孟力抱着肚子吐酸水,大嚎,“妈的,我他妈掳这婆娘来是为了谁啊!还不他妈是为了给你消气!省得你天天困在将军府里借酒消愁!”
孟然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七七面前蹲下,利索地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手指小心翼翼地碰向她额上的伤,眼中的心疼不言而喻,还没碰到,七七已经偏过头去,“很晚了,我回相府。”
看着七七的闪避,孟然咬着牙收回手,站了起来问孟力,“有没有人看到?”
孟力愣了下,然后明白过来他是问什么,有些洋洋得意地道,“我做事当然他妈有分寸了,当时跟在他们后面的侍卫都还没进到巷子,我扛起这婆娘就走了,那边有个茶楼的掌柜是我兄弟,他给我弄的马车让我回来的。”
“你给我滚出去!”
他居然有那样的念头
孟然上前踹了他一脚,孟力抱着肚子跌跌撞撞走出去,妈的,好心没好报。
孟然回过身来凝视着七七沿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几年前他还是跟在她身前身后转的毛头小子,现下他已经高过她整整一个头了。
满脑海的思绪敌不过她一个清明的眼神,孟然甘败下风,坦然承认,“我不打算放你走。”
“为什么?”七七问得极轻。
“我不会傻到给夏候聆铲除我的机会!”孟然大声说道。
“我不会说的。”她可以说尽一千一万个理由,她不会害他。
孟然的确是在找理由,找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留下她,“我还是不想放你走。”
“孟然——”
“我去给你拿些药。”孟然有些仓惶地走出去,忽然又回过头来,“这是我的将军府,你走不掉的,知道么?”
七七刚要张口,孟然有些怕从她口中听到什么立刻跑了出去。七七抚着脑袋坐到桌上,像是被人狠狠抽打了一顿全身疼得厉害,幸许自己真是好日子过得太久,身子养娇了,一点点伤都疼成这样。
孟然很快拿着药走了回来,看七七趴在小桌上吓得连忙奔过去,“嫂子,嫂子。”
听到熟悉的嗓音,七七抬起头看着孟然满脸的惊惶失色,恍然回到了在孟家过的那一年,不由得出声安抚,“我没事,别担心。”
静谧的夜里,七七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淡淡的,柔柔的,烛火映衬得她的脸带着一分别样的柔媚。
孟然中了蛊似的,手自然而然地朝她的脸上抚过去,药罐啪啪啪地落到桌上,两人皆是一惊回过神来,孟然倏地收回手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他刚才居然有了那样的念头。
我找很久找不到你
七七感觉到了什么,心中大愕,眼神不自在地看着桌面,孟然咽了口口水,声音粗嘎地道,“这是淤敷膏,这是醒肤膏,对你额上的伤都好处,二哥他真是个混蛋,把你打得这么重,我真该多补他两脚。”
孟然拔开小药罐,搓了一点在手指上就往七七额上沾去,七七刚要偏过头孟然低喝,“别动。”
七七呆了下药膏已经被孟然涂到了额头上,孟然的指尖带着炽势慢慢抹开药膏,脸凑她极近,浑炽的呼吸喷薄到她脸上,“疼不疼?”
七七浑身不自在地甩开了他的手,“我自己涂就可以了。”
“是不是我现下为你做点事都不行?”孟然自嘲地看着自己被甩掉的手。
“孟然——”
孟然突然站起来一把掀翻了小桌,药罐全都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烛火倒在地上应声而灭,屋子里又恢复漆黑一片,只听到孟然愤怒的吼声。
“为什么你的心非在他身上不可,他是个祸国殃民的奸臣!他杀我大哥你替他隐瞒,让我糊里糊涂地崇敬他这么多年,他被俘北国你誓死追随,让我一个人回了大淳。”
“你知不知道我这两年多来怎么过的,二哥只会拿钱挥霍,五姐自我当了将军就让我四处给她张罗亲事。我什么都不懂,不懂当官不懂上朝,什么都不懂,没人教我没人陪我……”
七七的眼眶蓦然涩了,她第一次见他他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历时经年,物是人非,他平步青云成了将军,却让人忘了荣耀显赫身份背后的悲辛。
“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夏候聆回来的那一天我看不到你,我找很久找不到你……”黑暗中,孟然如孩子似地眼眶红了。
我比死还难受
“你后来回来了,却和他成了亲,我恨不得找夏候聆同归于尽,夏候聆死也好,我死也罢,至少我都不用再背负大哥的仇恨了,这么多年已经够了,我受够了!”
孟然跌撞地摸索到门边,哽了嗓子,“你一定要走的话就立刻走,然后通知夏候聆是我绑的你,让他立马缉我上朝让皇上定罪。”
“你知道我不会。”七七的喉咙也哽咽住了,“孟然,你别这样。”
“不会什么,不会让他治我的罪还是不会让他杀了我?”孟然语气凄然,“你知不知道,你同他成了亲,我比死还难受……”
七七震惊,话卡在嗓子里再说不出来。
屋外一道光打过来,正好映在门口孟然的脸上,映在那张满脸泪痕的男子面容上,眼眶红缟得如同个稚气的孩童。
一个苍老的仆人声音响起,“六爷,您怎么在这?”
孟然用手挡在脸前遮掉灯笼投来的光,瞥了一眼屋里,然后仓惶不及地跑走,如落荒而逃。
这一夜晚无星无月,盏盏灯笼连成几排高高地悬挂在相府青帝苑的庭院里,亮得亦如白昼。
几个下人捧着一捆捆的箭,夏候聆拉着弓对远处的耙子在试箭,颀长挺直的身影投下长长的影子,白衣如雪,青丝如檀。
近处,六七个侍卫身子抖得跟芦草一样跪在地上,相爷每发出一箭发出的沉沉声响都像直刺他们的身体,魂魄早飘出体外七分。
“爷,这批箭您试很久了。”云雷站在一旁提醒到。
夏候聆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拿起一支箭继续对着耙子瞄准,两个侍卫从外面一路小跑进来跪下,“禀爷,还是没有找到兰淑夫人。”
“咻——”
箭随声而发,落在耙前的地上,插入泥中埋进深深一截。
你说晚了
“找了有几个时辰?”夏候聆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抽起一枝箭稳稳地射了出去。
“回爷,五个多时辰了。”
曲庭秋被个丫环掺扶着走进青帝苑,后脑勺被人闷棍打了一记现在还是隐隐作痛,看到院中的夏候聆尤其悴容不堪地跟身边的丫环,“我身子虚得很,你扶我到相爷身边。”
“是。”丫环乖巧地答应,“姑娘面容苍白其实不该出来的。”
曲庭秋凄苦地笑了笑,咧开干裂的唇,“没事,我很担心兰淑夫人。”
曲庭秋暗暗得意,连个丫环都看不出来她是装的,不枉她在镜前努力梳弄一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