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两个月以后,忽然来了两个人,声称来接小姐回去。这时大家才知道,原来她是国民党要员陈布雷的女儿,出于抗日救亡的爱国热情,做了家庭的叛逆而悄然出走到了新四军。陈布雷通过关系打听到了女儿的下落,派了警卫员、带了轿子要来接她回去。她死也不肯回去,平时不声不响,看似柔顺,现在却反抗甚烈。考虑到当时正值国共统一战线共同抗日之际,不能把关系搞僵,从大局出发,王仪等八队的负责同志觉得还是应该动员她回去。王仪挽着她的手,对她说:抗日的途径很多,抗战中需要做的工作也很多,在别的地方也能发挥你的作用。无论你在什么地方参加抗战,都是一样为国效力。动员了半天,她很难过,但也只好含着眼泪,脱下军装,坐上轿子走了。
随着岁月的流逝,王仪已经想不起陈布雷的女儿叫什么名字了,只依稀记得好像叫“陈明”或者“陈林”。为了寻找陈家的这个“叛逆”,我曾问过一些当年的女兵,可她们也不记得了。后来,在一些史料里,我接触到陈布雷和他的家庭的一些情况,发现陈布雷有三子二女,两个女儿分别叫陈和陈琏。陈琏确曾秘密失踪,也确曾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参加了革命,但均未提到她曾到过皖南。也许王仪的记忆有误?然而,女子八队看来是有过这样一个姑娘,老夫人既言之凿凿,又把这个过程叙述得有条有理,且记忆中的名字“陈林”与“陈琏”又几乎同音,因此,我不认为老夫人记忆有误,我宁信其是。
陈布雷结婚五年以后,他的妻子每隔一年便为陈家添一个孩子,连续添了三个儿子以后,仅隔两年,又连着生了两个女儿。1919年,小女儿出生不及满月,陈布雷的妻子便因生育过频,导致气血两亏而撒手西归。陈布雷抚着爱妻的遗体,失声痛哭。小女儿的呱呱啼哭唤醒了陈布雷,他把妻子的离去归罪于这无辜的小生命:“都怪你!都是因为生了你!你这个孽障!”失去理智的他抓起襁褓中的婴儿,便从楼窗口扔了下去,幸好给楼下天井棚架篾顶接住了。人们将她救起来,她竟安然无恙。外婆一把抱过孩子,连声唤着:“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并大骂陈布雷:“你疯了!你不要她,我要!我来养她!”冷静下来的陈布雷给孩子起了个“怜儿”的名字,长大以后,取其谐音,怜儿改名为琏儿。
20年后,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陈琏来到重庆父亲身边。此时的她已秘密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她的爱国热情溢于言表。她明确地告诉父亲,抗日是爱国行为,自己要参加抗日。
也许就在这之前,她曾离家出走到皖南,当了两个月女子八队的学员。家里人找不到她,才通过陈布雷的关系在皖南新四军军部找到了她,一乘小轿,硬是把她抬离了抗日的战场,把她抬到了父亲的身边。
陈布雷望着站在他面前的陈琏,眼里充满了爱意。他发现女儿长大了,虽然出生凄凉,历经磨难,但她和自己的年青时代一样,也有着一腔热血。他完全相信女儿不会做有辱陈家“清白家风”的事情,女儿要抗日,他没有理由反对。1939年夏天,陈琏考上西南联合大学地质系,从此告别父亲,远赴昆明,开始了人生道路上的另一个新的起点。
初到云岭的时候,从地方干部到军队干部,王仪也和大家一样遇到了不少困难。李一氓身负秘书长重任,公务十分繁忙,根本无暇顾及王仪,同时也因为李一氓对自己、对妻子要求甚严,在军部,俩人并不住在一起,而在各自的工作单位过着集体生活,只是一星期见一次面。因此,王仪和所有的新四军女兵一样,几乎独自面对所有的困难。
李一氓给人的感觉似乎是不苟言笑、挺严肃的一个人,对己对人要求都很高,实际上他却是个非常细心的人。
泾县云岭“大夫第”院落里,住着项英、李一氓、张云逸等领导人,项英住室的楼上有一间小阁楼,军部机要科、速记班的几个女同志就住在楼上。李一氓偶尔会跑到她们那里,检查她们的内务,甚至检查她们的抽屉。一天,施奇把自己的绑腿随随便便地扔在抽屉里,而没有按规定卷好放在固定的地方,李一氓悄悄地把它没收了。第二天,施奇找绑腿,怎么也找不到,脸都急红了,又不敢大声嚷嚷。从此以后,施奇再也不敢随便乱放东西了。姑娘们虽然有时会感到秘书长“真可恶”,但是一个个却又十分感激他、尊敬他,因为他会把姑娘们坐的桌子经常变换角度,以免把姑娘们的眼睛搞坏了;他会经常告诫姑娘们,趁年轻要多学点东西,谈恋爱不要急,等等。姑娘们知道这是个细心的秘书长,是个像长辈一样关爱着她们的秘书长。
李一氓与王仪没有卿卿我我,没有儿女情长,炽热的感情都深深地埋在心里,他不会因为王仪是自己的妻子而格外照顾她。也许是乍从北方来到南方,生活不习惯,王仪在皖南时身体并不好。生病了、发烧了,全靠八队的姑娘们照顾她。有一次,王仪又发烧了,昏昏然躺在空旷的祠堂里,部队都出去执行任务了,周围静悄悄的,只有毛维青在静静地守护着她。王仪似乎艰难地行走在广袤的沙漠里,口干舌燥。“水!有水吗?”她喃喃地呼喊着。
毛维青端着搪瓷缸子,想不出到哪里去找水。平时都是喝凉水,可发烧的病人怎么能喝凉水呢?毛维青发愁了。她双手托腮,坐在指导员身边,一筹莫展。忽然,她看到了小油灯,聪明的姑娘眼睛一亮:有办法了!她点上小油灯,往搪瓷缸子里倒上一口水,放在豆大的油灯上烧开,喝一口,再烧一口。指导员喝着甘甜的开水,干枯的嘴唇渐渐滋润,很快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1939年10月,王仪要生孩子了。她带了一点钱,带着腹中的孩子转移到了浙江省委所在地丽水,在那里生下了第一个孩子。由于产前严重营养不良,再加上怕暴露身份,成天关在屋子里不活动,这个孩子生了三天三夜,痛得死去活来。最后在一家私人医院里生下孩子后,王仪又昏迷了三天,带去的经费全部用来抢救母女俩人了。
出院后,王仪带着孩子隐蔽在丽水附近龙泉的一户老百姓家里。当时那里土匪很多,经常出没在山里。为了躲避土匪,每天都要躲来躲去,老百姓为她背着孩子,她拄根棍子,拖着产后极其虚弱的身子,走得十分艰难。
王仪在60年后叙述这些事情时,显得十分平静,她认为跟出生入死的新四军战士相比,这些困难算不了什么。她不感到苦。可是在当时,她想念部队,想念姑娘们,也想念李一氓,不能让孩子拖住自己革命的步伐。她狠了一狠心,找到地方上一个女共产党员,把孩子托付给了她。孩子连名字都没有来得及起,妈妈就离开了她。王仪只身步行到龙泉县,再坐竹排到了丽水,最后回到了军部。
直到20世纪50年代,全国解放,局势稳定,王仪夫妇才派人到丽水打听孩子的下落。几经周折,终于在一户老乡家找到了已经十岁的孩子。那时,她已经成了这户人家的童养媳。原先收养孩子的老乡因凭空添了一个孩子,负担加重,等孩子二、三岁时就把她送到了龙泉县育婴堂。孩子在那里长到七、八岁时便被老乡家买去做了童养媳。小姑娘长期得不到母爱,又经常遭到打骂,性格十分孤僻,也十分倔强,对派去找她的陌生的叔叔十分警觉,一路上都瞪着恐惧而警惕的大眼睛,她不知道前面等着她的又是什么样的人家。那位陌生的叔叔一路上对她倍加呵护,买了许多好吃的,还对她讲:“到了北京后,要叫你的爸爸妈妈,他们非常爱你,非常想你”。孩子其实并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什么概念,到了北京,见到一屋子人,她对所有的人都叫爸爸妈妈。
事前,李一氓对王仪说:“不管她是不是我们的孩子,我们都要把她认下。”现在,孩子就在面前,一股母爱油然涌起,王仪揽过了孩子,抚摸着孩子头上的伤疤,含着激动的泪花说:“我的孩子,是我们的好女儿!妈妈让你受苦了!”
1943年,在淮阴,王仪把不满周岁的第二个女儿安置在一个女教师家里,自己又去忙工作了。而近在咫尺的李一氓也从未去看望过孩子。他说:“如今战争年代,不知多少人家丢儿弃女,我家孩子能有这样就不错了。现在哪有功夫去看孩子呢?”不是他不爱孩子,而是他心中装着其他更多的孩子,装着祖国的革命事业。无论是他在找回第一个孩子时说的“不管她是不是我们的孩子,都要把她认下”,还是在淮阴时说的“不知多少人家丢儿弃女,我家孩子能有这样就不错了”,都说明了这一点。
新中国成立后,李一氓长期从事外事工作,为维护世界和平,发展中国人民同世界各国人民之间的交往和友谊做出了贡献,同时也为制定和贯彻我国的外交方针政策做出了自己的努力。王仪则长期在外交部对外文化联络局工作,负责对亚洲及苏联东欧国家的文化联络工作。1978年,年近花甲的王仪转到中国红十字总会任副会长、党组副书记,直到离休。
丁家山的邓三姐
1939年7月的一天,从丁家山村口的一栋三间两厢居室里传出婴儿宏亮的啼哭声,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呱呱坠地。他的母亲邓六金抱着头胎儿子,又是喜欢又是发愁。喜的是孩子虎头虎脑,长得酷似他的父亲曾山,愁的是添了孩子有了拖累,以后还怎么出去工作。邓六金思前想后。想当年自己担任上杭中心县委巡视员后,先后当过县委和省委妇女部长,经常深入宁化、长汀等地,做扩军和慰劳红军工作,帮助百姓坚壁清野,一向风风火火,泼泼辣辣,那时单身一人,放开手脚干就是了;可现在有了孩子,手被束缚住了,脚被拖住了,当初真不该结婚。女同志一结婚就要生孩子,生了孩子就会拖累工作,这本来是早就想到的。可现在怎么办?
邓六金在东南局妇女部工作。几乎与新四军军部同时成立的中共中央东南局,继军部从南昌移驻泾县云岭后,也于1939年初搬到了云岭,办公和居住地点就设在云岭乡丁家山村口的一栋旧宅内。
在东南局妇女部工作的有3位著名的大姐:妇女部部长李坚真、副部长章蕴、干事邓六金。按年龄分,人称李坚真为大姐,章蕴为二姐,邓六金为三姐。李大姐和邓三姐都是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红军女干部。在新四军女兵的行列里,她们备受尊崇。
东南局搬到皖南后,对外称民运部,他们的工作确实也与发动群众的民运工作分不开。妇女部的工作主要是发动妇女们动员亲人参军、做军鞋、送军粮;组织妇女识字班,教育她们破除迷信,反对封建意识等。当时的章家渡、茂林、小河口等村子,都是她们经常去的地方,有时在那里蹲点,住好长时间。在这期间,她们与老乡们一同干活,一同拉家常,渐渐地与老百姓无话不谈,老百姓把她们视为贴心人、主心骨,党的政策、部队下达的任务,群众都能一呼百应,热烈拥护,并积极行动起来。邓六金因为干农活在行,经常与庄稼把式抢着犁田使牛,更使老百姓感到亲切。邓六金在当地小有名气。
邓六金是个普通的女性,但她一生却有许多不平凡的经历。
从小命苦。1911年9月邓六金来到人间,迎接她的是家徒四壁的小房子和她的五个哥哥姐姐。作为最小的一个孩子,父母早早地为她取好了名字,喊她“六金”是希望她能给家里带来好运。但是,穷人家的孩子,名为“金”,实无金,出生后不到10天,还是被一贫如洗的父母抱给一户没有男孩的人家做了“望郎媳”,也叫“等郎媳”。顾名思义,望郎媳担负的是为婆家盼一个儿子来的使命,她自己则要耐心地“等”,等到这户人家的儿子出世,她就成了童养媳;如果等不到,则要被斥责为“命不好”、“不吉利”等。封建习俗给女性的压力太大了。
6岁开始跟着当剃头匠的养父走街串巷,混口饭吃;农忙时,还要跟着养父母做农活。贫寒的家境和特殊的地位磨炼了她,从小便养成吃苦耐劳的品格。小小年纪就会淘米、摘菜,能挑粪、插秧,还很快学会了男人干的活,犁田、使牛一样也难不倒她。这些本领在她后来参加革命队伍在农村开展妇女工作时全都用上了。
1929年,朱德、毛泽东领导的队伍到了她的家乡福建上杭,这个苦命的小女子才摆脱了封建贫穷带给她的厄运。18岁的邓六金感到天地从此一新,她毫不犹豫地投身革命,成了这个革命队伍中的一份子。193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红军,后来随大部队一起踏上了长征之路。
艰难困苦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已被作为光荣的历史流传于世,它的革命精神永远激励着后人。然而,当年的许多事实却是后人无法想像的。天上每日几十架飞机侦察轰炸,地上几十万大军围追堵截,一路上风雨侵衣,野菜充饥,爬雪山、过草地,遇到的是说不尽的艰难险阻,每天都有人牺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