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二万五千里,历时12个月,纵横11个省,8万人的队伍出发,最后剩下的只有3万人,可见路途之遥远、行程之险恶。但是,伟大的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硬是用自己的两脚,实现了从长江南北各根据地向陕北根据地的战略转移,它向全世界宣告,长征是伟大的,红军战士是伟大的,他们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邓六金就在这支英雄好汉的队伍里。
    长征的队伍里有一支特殊的连队。开始时,它叫中央工作团,董必武任团长,徐特立是副团长,参加长征的30个女同志全部编入这个团〔1〕。进入贵州后,中央工作团被改编为干部休养连,连队主要由德高望重的老同志、中央首长的夫人、师团级以上的伤病员和待产的孕妇组成。邓六金是连队中的政治战士,主要职责是筹粮筹款、寻找民夫和稳定民夫情绪、照顾伤病员和孕妇,担子可不轻。
    仗着自己年轻、体质好,邓六金忙前忙后地活跃在长征的队伍里。
    她在关心着别人,别人也在关心她。有一次,为了摆脱敌人的追击,她和一帮战士纷纷跳进河里。时近隆冬,河水冰冷彻骨,可是,前面已没有别的路好走,只有膛过河去,才能摆脱敌人。
    突然,她身后的一个战士惊讶地说:“同志,你负伤了!”
    “在哪里?”邓六金很奇怪,自己没有感到疼啊?她回头一看,真的,水面上有血。但是,伤在哪里呢?“不管它,过了河再说!”
    过了河,敌人就追不上了。部队坐下休息的时候,那个战士又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纱布,焦急地对邓六金说:“同志,看看伤口,赶紧包扎一下吧!你光顾照顾我们了。”
    “我没有负伤啊!”
    “你怎么没有负伤,你看你身上的血!”
    邓六金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确实,裤子上有许多血。猛然,她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一扭头,连忙跑开了。小战士莫名其妙。
    邓六金确实只顾忙着扶这个、搀那个,自己月经来了,都不知道。
    可是,有一次,邓六金真的病了。
    在四川、贵州交界的一座无名山上,她病倒了。也许是吃了有毒的野菜,连着几天,她腹泻不止,高烧不退,已近虚脱。人走不动路,首长把马让给她骑,她却连马也骑不住了。部队领导考虑再三,为了整个休养连能跟上大部队,决定留给邓六金一些钱,让她在老百姓家里养病,等病好了以后,再去追赶部队。
    邓六金明白,大部队一走,留在老百姓家的伤病员大多数都很快被追上来的敌人杀死,很少有再赶上大部队的,这一分手,就意味着自己将永远也见不着同志们了。可是自己病成这样,非但不能为革命出力,还要连累大家,这怎么行呢?她无力地抬起头,伸出双手向同志们挥了挥,心中默默地说:“永别了,同志们。”她祝愿大部队顺利前进,早日到达目的地。
    这时,休养连的另一个政治战士跑了过来,她一把搂住邓六金,坚定地对领导说:“把六金交给我吧,我陪她走,有我在就有六金在,我们一定能赶上大部队,请领导放心。”她就是红军战士危秀英〔1〕。
    危秀英是江西瑞金叶坪人,6岁时就给人家做了童养媳。在婆家缺吃少穿,受苦受累,十八九岁了还只有十三四岁的孩子那么高。1930年朱毛红军从井冈山挺进瑞金,来到她的家乡。20岁的危秀英一听说,当晚就偷偷地从家里跑出来,参加了红军。她个子虽小,也没有文化,但却有着坚定的革命意志和满腔热忱,工作起来没日没夜,又有工作方法,受到当地群众和妇女的拥戴。不久入了党,调到兴国县任妇女部部长。1932年调往中央苏维埃政府妇女部,在蔡畅领导下负责一方工作。在中央苏区,危秀英是有名的“扩红专家”,在第四次反“围剿”中,李富春、蔡畅曾要求她一个月扩红30人,可是她深入群众,广泛宣传,一个星期就扩红100多人,受到中央苏维埃政府的多次赞扬。
    在长征途中,有一次,危秀英护送刚刚生过孩子的陈慧清的担架,没走多远,敌人就追上来了,乒乒乓乓一阵枪响,子弹在耳边呼呼地飞,抬担架的四个民夫吓得跑掉了三个,剩下的一个也不知所措,手脚发软,抬不动担架了。危秀英着急了,担架上是两条人命啊!她镇定而亲切地对那个民夫讲:“老乡,你走不动了,是饿了吧?这干粮你吃了!”说着就解下自己的半袋子干粮送给民夫,又说:“这担架上的月母子(产妇)和她的男人都是为了我们穷人才出来打仗的,现在我们也不能不管她们,我和你一起抬月母子好吗?”民夫望着危秀英恳切的目光,接过她递过来的半袋干粮,感动地点了点头。两个人一高一矮、同心协力地抬起担架,翻过两座山,胜利通过了国民党军的封锁线。为了战友的安危,危秀英宁愿自己忍饥挨饿,年轻而瘦弱的身躯里焕发出的是超人的能量。
    大部队走后,危秀英砍下一根树枝给邓六金做拐杖,搀扶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山路蹒跚前进。
    “秀英,我走不动了!”
    “不行!还得走!”危秀英也已疲惫不堪,但不走是不行的。危秀英对邓六金说:“这样吧,我们走十步,休息一下。”常人不到五分钟的路程,她们走了将近一个小时。
    深夜,夜幕低垂,四周安静得令人恐怖,平时荒无人烟的大山,现在似乎张开了血盆大口,准备吞噬一切。脱离了部队的两个女战士,在这沉寂、荒凉、阴森的山道上摸索着、蹒跚着,她们顽强地前进着。
    坐下休息时,危秀英拿出一只脸盆,烧了一点水,用热毛巾给邓六金捂肚子。不一会儿,邓六金的肚子咕咕作响,拉出了一堆草根,人也轻松多了。
    长征途中,精简掉许多东西,惟独这只脸盆危秀英没有舍得扔掉。她用脸盆烧水、洗脸、洗脚,脸盆派上了大用场。两位红军女战士互相依偎着,熬过了最艰难的一夜。也许是革命的毅力吓跑了死神,也许是战友情深驱走了病魔,第二天,邓六金的病奇迹般地开始好转。危秀英又扶着她走了四天四夜,终于,看到大部队了!她们赶上了大部队!这对经历了生死磨难的好战友,紧紧地抱在一起,互相擦拭着激动的热泪。陈赓第一个看到她俩归来,高兴地大声相迎,握手称贺。休养连的姐妹们呼啦啦地围上来嘘寒问暖。当时的邓六金一任热泪滂沱,她哽咽着说:“我要感谢危秀英,是她救了我。没有她的帮助,我这次就死在路上了!”
    危秀英长时间孤身一人,直到1950年才收养了一个被遗弃的小女孩,以后她们一直相依为命。1999年12月11日,江西省政协常委危秀英病危,邓六金闻讯,带着女儿专程从北京来到南昌,未及休息,直接赶到医院,来到危秀英的病床旁。望着人事不省、全身插满大大小小管子的危秀英,邓六金难过地流下了心疼的眼泪,她俯在危秀英脸旁,轻轻地呼喊:“秀英,我来看你了!你要睁开眼睛,你不能死,不能死!你不是说要看到新中国实现共产主义吗?”老战友的激情呼唤和对共产主义理想的执着追求,使死神和病魔又一次在她们面前退却,89岁的危秀英老人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流着泪水的邓六金,看到了窗外明媚的世界,她活下来了,与家人、与战友一起笑着迎来了21世纪。
    危秀英不仅是邓六金的救命恩人,也可以说她还是邓六金和曾山的大媒人。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危秀英介绍的。
    长征以后,她们都到了延安。1937年11月的一天,危秀英兴冲冲地找到邓六金,拉着她就走,一边走一边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邓六金跟着危秀英来到中央机关所在的一间窑洞里,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穿得整整齐齐、长得眉清目秀的中年人坐在那里。危秀英给他俩作介绍说:“这是江西苏维埃的曾山〔1〕主席,这是我的战友邓六金。”第一次见面,曾山的稳重、诚恳和热情,给邓六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危秀英无意中已经把月老的红绳悄悄地放到了俩人的手里。
    过了半年以后俩人才第二次见面。曾山来延安参加党的六届六中全会,在贾拓夫的办公室。贾拓夫派人把正在中央党校学习的邓六金找来,说要找她谈话。这次显然是有意识的安排,让邓六金感到了害羞和拘谨。曾山却大大方方,十分温和地笑着和她打招呼,还简单地介绍了他和陈毅、项英等人在南方组建新四军的事。谈话中,爱情的种子已渐渐地在邓六金心中萌芽。
    秋天是成熟的季节。1938年10月,中央组织部副部长李富春又把邓六金找去,当着曾山的面征询她的意见,他问邓六金:“现在抗战虽然打了些胜仗,但华北、华中、华东广大的国土被国民党给丢了。为了动员各地群众起来抗日,党中央决定抽调一批干部去加强这些地区的工作,组织部决定抽调你去地方工作,你看去哪里合适?”
    邓六金略一思索,便选择了对于自己来说难度稍大的华北,她想让自己这个南方人到北方去锻炼锻炼。越是困难越向前,这正是共产党人的品格。
    李富春笑了笑,瞅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曾山,然后对邓六金说:“我看你去华东更合适。曾山同志在中央东南分局任副书记兼组织部部长,东南分局缺少干部,尤其是妇女干部。”邓六金看到曾山的眼里充满了期望。
    当时的延安是革命的摇篮,正是千百万青年人向往的地方。邓六金在中央党校的学习还有三个月就要结业了,她正在如饥似渴地用理论的武器、用调查研究的实践经验武装自己,觉得自己过得特别充实。她实在舍不得离开延安。她爱延安,爱延安的宝塔山,爱静静流淌的延水河,更爱在延安的和她一起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战友们。但是现在组织上要求去地方工作,是组织对自己的信任,共产党员必须服从组织决定;再说,能和曾山一起工作不也正是自己的愿望吗?
    李富春见邓六金已经同意,很高兴,便关照说:“你回去准备一下,到时候你们去华东的同志就跟曾山一起走。”
    一行20多个同志随曾山步行离开延安,经西安去南昌。由于国民党不发通行证,他们在西安八路军办事处等了一个多月,在这期间,曾山和邓六金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也有了深入谈话的时间,曾山恳切地向邓六金求婚。
    可干工作一往无前、处理事情果断干脆的邓六金却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她早已爱上曾山,可是又怕结婚。从小就是童养媳的她,对结婚本来就有一种恐惧甚至反感;在长征路上,她亲眼看到那些女同志生孩子的情景,更感到结婚的可怕;更主要的是结婚以后就会有孩子,有孩子就会影响革命工作,她舍不得放下工作。她斗争、犹豫,迟迟不肯答应曾山的要求。
    同行的同志们看出来了,他们知道这两个人的感情实际上已经成熟,在革命的队伍里多一对革命伴侣有什么不好呢?于是他们开始起哄了,闹着要喝他俩的喜酒。在同志们的极力撮合下,又经中央组织部批准,邓六金终于成了曾山的新娘。结婚两天后,因东南分局有许多事情急着要处理,曾山便告别新婚妻子先行绕道赶往南昌。邓六金则和其他同志一起,坐大卡车从西安到武汉,然后到长沙,再坐火车到南昌,最后坐大汽车到皖南云岭。
    听到邓六金怀孕的消息,曾山十分高兴,当时许多女同志怀了孩子后,都因为怕影响工作和学习而想打胎,曾山都出面阻止。东南分局巡视员谭启龙的妻子严永洁怀孕后,听说奎宁能打胎,就到处托人搞药。曾山知道后立即找她谈心,进行劝阻,还想办法与浙江省委书记联系,安排她去条件相对好一点的浙江省委所在地丽水生孩子。
    邓六金生下第一个孩子丁儿(因在丁家山出生而名)以后,即与曾山商量:“孩子怎么办?我的工作怎么办?”40岁得子的曾山抱着儿子爱不释手,但他理解妻子的心情,何况他自己也是一个以工作为重的人,为了不影响各自的工作,俩人毅然决定将儿子送回江西吉安乡下托给奶奶抚养。才4个月的孩子就离开了爸爸妈妈。
    1940年下半年,邓六金又怀上了第二个孩子。当时正是黑云压城、风雨欲来、形势十分严峻的时候,国民党反动派对皖南新四军虎视眈眈,杀机毕露。为了应对反动派的阴谋,新四军也加强了训练。倔强好胜的邓六金不顾怀孕反应,坚持参加各种训练,李坚真大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几次劝她不要参加训练了,她都坚决不肯,并说:“我在战斗岗位上,当兵打仗杀敌,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决不能因为孩子拖累而影响革命工作。”
    邓六金咬紧牙关,硬是坚持了下来。可是就在大队人马准备北移前夕,她忽然觉得腹部疼痛难忍,医生检查后说:“你肚子里有个瘤子,必须立即手术。”当时的皖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