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一只出生三个月的苏牧幼犬。
“花园里那两只大的我是带不走了,”他对秘书说,“请杜先生找人来处理掉吧。”
又过了两天,沈知远神采奕奕出席某电影宣传活动,被问及感情状态时笑称“家教严格,二十五岁前不打算恋爱”。杜霖身为投资方代表坐在前排,西装革履,神情沉稳淡然。
就在这一天,一套市区高层公寓转到沈知远名下,七位数分手费打入账户。
所有的一切,郑清游一点消息也不知道。
“wendy,你看这件,”郑清游站在大面豪华穿衣镜前,“今年的款式似乎十分窄身。”
年轻店长端着咖啡走过来,“近三年款式都是如此。如今流行这种剪裁,你没看春季走秀?那些模特简直皮包骨头,瘦得吓人。”
“是要瘦到那种程度才能穿。”郑清游皱眉,“为件新衣服,受多少罪。”
他身旁挂了一排衬衫。郑清游随意拿过一件,拽出价签来看。“好贵,”他说,“比五年前贵一半。”
“现在我也没有会员折扣了。”他叹息。
wendy被他逗笑,“老朋友了,你若想买,我做主给你打折。”
“做店长果真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还不是卖衣服。不过如今薪水翻倍,也有点小小权力,总算是熬出头。”
“话说回来,今天怎么有空来店里?”wendy仔细端详他,“你家的事,那时候我也听说,如今这是……又有起色?”
“没有。不是。不是我家里。”郑清游摇摇头,表示不想多说,拿出一张提货卡片递给她。
“有人把这个藏在花里送我。”他冲wendy眨眨眼。
wendy瞥了一眼那张卡片。
“啊,杜霖先生。”她说,“我们最重要的客户之一。”
她的语气很难称之为愉快,郑清游听得分明。
“wendy,你不为我高兴?这是份礼物,价值不菲。”
“的确价值不菲。”wendy说,“你可以凭这张卡片购买全身衣物,从上衣到裤子,外套,鞋子和皮带,或者像从前那样,一次挑半打衬衫,杜霖是我们vip,超额也没关系,可以挂账……”
“呵,好大排场。”郑清游轻轻说,“郑家最好的时候,也没有这待遇。”
wendy望着他,表情十分复杂。
“郑小公子,”她说,“很多事情你不知道。这种卡片,背后有杜霖签名及私章,几年里我见过许多。杜霖送他每个新情人一式一样的礼物。夹在玫瑰花里的卡片,名牌衣服,讨人喜欢的小把戏,流水线生产,批量供应。你想想,每次这道门走进来一个年轻男孩子,递给我这张卡片,我就知道……”
她说不下去,眼神逐渐黯然。
郑清游脸上波澜不惊,简直近于冷淡,仿佛wendy的话没有带给他任何触动。
偌大的店铺内空空荡荡,顾客只有他一人。这是著名奢侈品牌a在本市第一家旗舰店,于八年前开设。空气中笼罩馥郁玫瑰香,四周装修极尽奢华,排排衣架挂满锦衣华服。亚麻挺括、绸缎冰凉、羊绒柔软,每一条褶皱、每一处针脚都极尽精巧,只为把人体之美烘托至极限。
暖黄色灯光从天花板倾泻下来,郑清游整个人笼在光里,浓密的头发打着卷散发光泽,皮肤白`皙洁净,鼻梁高挺,轮廓分明,一双乌黑如墨的眸子云山雾罩。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wendy站在他身后,也看着他。
“你不能这样。”她摇头叹气,“我做这一行,我非常了解——杜霖阅人无数,十几年风月场上混过来的,这种人哪里有真心?跟着他,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他会毁了你一辈子。”
“他会毁了我一辈子。”郑清游低声重复她的话,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我的一辈子就这么好毁吗?四年前我家破产,我爸死在监狱里,别人都说我这辈子算是毁了。——可是你看,今天我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我要半打白衬衫,”他转过头对wendy说,“再加上刚才试过的那些,全包起来。我毁不毁的话,轮不到外人说。至于得到得不到的,——咱们走着瞧吧。”
6-
这个夏天拖得太久,走到末尾时许多人松一口气。
杜霖终于拿下市政府大楼的工程,放下电话不见喜色,第一件事是把项目负责人连同副手叫进办公室破口大骂。
他把桌子拍得震天响,一个茶盏摔在地上砸得粉碎,两人吓得噤若寒蝉。这样发火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个项目水很深,牵涉政界一干人物,他几次叮嘱下面做事要极度谨慎,结果不仅打点送礼时被人拍到,电话也被对手窃听,杜霖最后不得不动用家族势力来救场才勉强压下去。
他在公司甚少动怒,真骂起人来就是发飙,动静比地震还大,气头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得退避三舍,谁也不敢去惊扰他。郑清游站在十步开外的楼梯口,听着办公室里传出的巨大响动,不冷不热地评论:“哟,好大脾气。”
站在一旁的秘书回答:“杜总这回是真生气。下面人处理得不谨慎,让竞争对手抓着证据,写了举报材料递到纪委去。对方也是有点关系的,瞒得滴水不漏,要不是中途截下来,现在指不定出什么乱子。”
郑清游说:“我以为他后台硬得很——不是说林市长跟他家有姻亲?递到纪委去有什么用,你们杜总在本市只手遮天,纪委在他面前就是个摆设。哪里有他摆不平的事。”
秘书笑笑:“您不了解内情。其实他生气也不纯为着这个。杜总背后有人,但不姓林,您若有兴趣,可以亲口问问他。”
郑清游冷笑:“说得我想知道一样。”
这时门开了,两个人逃也似地出来,面上笼罩一层青灰色,十分晦气。
活像剥了一层皮,郑清游想。落到杜霖手里,怪可怜的。
他与那两人擦身而过,悠悠飘进杜霖办公室。进门就看见老狐狸眉头紧蹙,嘴唇抿成一线,点燃的香烟夹在手上,面前摆着一份文件。
“哪里就至于这么生气,”郑清游说,“隔半条走廊都听见你吼。”
杜霖抬头看他,表情稍松快一些,顺手将烟头按进烟灰缸:“看见你就不气了。”
他冲郑清游伸出手臂:“来,过来让我抱抱。”
郑清游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他,神情诡异:“杜霖,你说话语气像哄儿子。”
他老气横秋地说:“我学过心理学,来,告诉我,与情人相处时,你是否在想象中把自己角色定义为父亲?还有许多无意识行为……这极有可能来源于童年时代的亲情缺失……”
他一本正经的胡言乱语令杜霖哭笑不得,决定用行动堵住他的嘴——他把郑清游拉入怀中,一手环上纤细柔韧腰肢,另一只手托着他下巴,在那两片湿漉漉的唇瓣上印下一吻。
蜻蜓点水,并不深入。
分开后郑清游摇头作惋惜状:“太犯规了。你根本不听我好好说话。”
“你哪里有好好说话。”
“你总当我是小孩子。”
“难道不是?”
这种没营养的无聊对话,难为杜霖这样乐此不疲。他自己也觉得惊讶。
郑清游坐他腿上,也不挪窝,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懒懒散散地趴在他肩头:“我来是有正事告诉你。杜霖,还有一周就要开学了。”
“你得给我订机票呀。”
“订什么机票,”杜霖两只手忙着在他腰上揉来捏去,心想他实在太瘦,要多养养,“别回学校了,留下来我养你。”
“你养我一辈子吗?“郑清游把他的脸扳正,语气认真,紧紧盯住他的眼睛。
这问题在他意料之外。四目相对,杜霖微微一怔。
他张口要回答“是”,可是晚了。只一愣神的时间,郑清游已经跳下他膝头,走到房间另一角研究墙上的油画,留给他一个乌黑的后脑勺。
啊,来不及说了。杜霖懊恼。
郑清游回头说:“你看,机票还是要订的。”
晚饭在郑清游小公寓吃。他从厨房端出花大功夫煲的鲫鱼汤,加了党参枸杞,砂锅在小火上咕噜咕噜滚了半下午,汤头呈一种浓郁的奶白色,香气扑鼻。
郑清游做菜手艺十分勉强,只有煲汤是一绝。杜霖助理送一个红木食盒过来,盛着几样冷热菜肴,他拿出来放在桌上。
杜霖坐在客厅一只浅灰色布艺沙发上,翻阅资料。
他身形高大,坐在那里仿佛胳膊腿都伸展不开似的。公寓本就狭小,突然多出一个人,像比平时拥挤了几倍,郑清游走路时不得不绕开或从他脚上跳过去。
杜霖说:“也该考虑换大一点的房子了。”
他语声温和,征询郑清游的意见:“我有一处很好的二层别墅,在镜湖北边,湖光山色,景致极佳,带花园泳池,要不要考虑看看?”
他藏了许多话没有说,譬如湖滨别墅向来是他金屋藏娇之地,在郑清游之前已有过好几任住客;譬如沈知远搬走还没有几天。
做他的枕边人,不用知道这许多——他知道的都是杜霖想让他知道的,这才是杜霖心目中最理想状态。
杜霖十七岁上就陆续开始收到别人“孝敬”他的男孩女孩。他恪守父亲教诲,二十几岁以前不进风月场,自会有人挑了容貌顶尖性情柔顺的雏儿调教好了送到他床上。
他第一次跟男人做,对方与他年纪相仿,清秀可人,眼波柔柔。十七岁的杜霖推开卧室门,看到全身赤`裸裹一条浴巾的男孩趴在床上,睁着一双小鹿样眼睛,好奇地看他。
那时年少气盛,不知轻重,将人折腾了整整一夜。翻过来覆过去,探索开发这具与自己生理结构相同的肉`体,更多更新奇更刺激的玩法,他都想试试。男孩十分配合,几乎是任人宰割,过度纵欲的结果是两人双双睡到第二天下午,而男孩被他做得下不了床。
他心里有愧,边对着镜子扣袖扣边问:“你想要什么?”
男孩连嗓子都是哑的,倚在床头,水光潋滟的眼睛眨一眨,问他:“告诉我你爸爸是谁好不好?”
他眼神又世故又天真,带着无法掩饰的野心与欲`望,因此有种奇异的动人:“带我来的人说,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父亲的名字,我以后就可以跟着你。”
杜霖一下就笑了出来。
他足足笑了一分钟,笑到最后,眼底全是狠戾。
他扔一叠钱到男孩赤`裸的身体上,冷声说:“滚吧。”
此后杜霖行云流水地一路玩到三十几岁,风流成性,声名远播,人人说他是难得的陷得进去又浮得起来,从来只有别人折在他手上,他自己是怎么也不失手的。也有人觉得他大概心头有颗朱砂痣,然而不是,他就是那么无心无情的一个人。
如那个男孩一般又天真又世故的眼神,充满野心与欲`望的眼神,后来杜霖又见过许多。他逐渐发现那眼神是非常好的春药。欢场待得久,会看到相同的事情在眼前重复发生:一些人来了又走。他们小心翼翼地、极其谨慎地试探着踩他的底线。如果杜霖宠溺,他们就再进一步;如果翻脸,他们立即退回去,再不逾矩。
当年沈知远仗着宠跟他闹,死活不肯搬进别墅,说不住他旧情人住过的房子,最后杜霖不得不扯着他的头发往他脸上扇了两个耳光——这不好。他顶讨厌动手。可惜有些人蠢到这种地步,不动手根本认不清自己地位。
男人活到他这种年纪,有些顽固是刻进骨子里的,执着认定的事情怎样也无法改变。杜霖揉揉太阳穴:近二十年里他未能从任何人身上找到归属感,既没有家也没有家人;湖滨别墅是他半个家。因纵横四海也总有疲惫与受伤,而每次当他觉得累,他只能回到那里避风雨,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去处。
他要让郑清游离开小公寓,住进那个自己认定的去处,这件事情上他无法让步。但他不觉得郑清游性子会轻易接受摆布。而他也不能像待沈知远一样跟他动手。他舍不得。
杜霖很头疼。
郑清游看着他有些阴郁的表情,慢慢地问:“……我必须要搬过去?”
“你必须要搬过去。”
“我住这里已经很久了杜霖。这是我的家。”
“但你必须要搬过去。”
郑清游久久地看着他。杜霖并不逃避他目光,坦然回望,平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