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原人。”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梅畔一眼,“像是你这种满身书卷气的,那可是最受欢迎的。”
***
马还没有停,赤那已经跃下了马背,一双牛皮蛮靴踩得噔噔作响,跑进了大帐的毡包群中最大最豪华的一座。
“额客,额客。”毡包面前开门,上如伞骨,用的都是马骨削成的骨架扎成,有整整二十四扇编壁,顶开一窍,作为天窗,晴好天气的时候,天窗帘全都打开,日光洒下来,足够照亮整个毡包。
整个毡包的地上都铺着羊绒毛毯,赤那跑进去,虎皮裘铺好的榻上坐着一个魁梧的女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额格其,你怎么还在这里?”
“赤那,我的乖弟弟,你可真早。”
赤那看着她磨牙的嘴,退了两步,“那个,我尽快赶回来了。”
“走了,我在等你,额客她们早就去拜火仪式那边了。”
***
“只有族长才可以用二十四扇编壁,贵族十八扇,普通氏族十二扇,平民都是六到八扇。”赛罕陪着梅畔一起沿着牧马河向着大帐的方向驰去,速度不快,“我们的伊格尔族长有十七个男人,不过她最喜欢的是其中第九个侍君,赤那公子就是他生的,可惜生完赤那公子他就去世了。”
“十七个?”
“觉得多吗?我们夷族的女人,要是不娶上很多个男人,会被人笑话,觉得你无能。少族长是伊格尔族长的正君生的,族长还有很多女儿,儿子,不过她最疼的只有两个。都是那位九侍君所生,乌云小姐,赤那公子。对了,那位九侍君还有一半的中原血统,特别漂亮。”
两人渐渐接近大帐,大多数时候都是赛罕一个人在说,梅畔偶尔搭上几个字,直到眼前出现围绕起来的大量人群,还有燃起的长烟。
“是拜火仪式,快。”赛罕催马驰近,和梅畔一起下了马,“这是我们夷族婚宴上最重要的一环,等到拜火仪式完了,新娘和新郎都被送入毡包,就是送刀式了,今年赤那公子也要下场,肯定人特别多。”
两人已经走到了人群间在围起的圈里找到了一个位置,梅畔没来得及问她送刀式是什么,面前的空地中间有两堆比人还高的篝火,盛装打扮的女子牵着男子的手,在那篝火堆中间绕了三圈,马头琴的乐声悦耳悠扬,梅畔朝前看去,在正中央几个最贵气的中年女子身影间,看到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正在拍着手,笑得神采飞扬。
“赤那公子。”梅畔一个人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新娘带着新郎走到那几个女子身前一一拜过,又到了另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前,那男子执起金梳,给新郎梳了三下头。
“那是谁?”梅畔问身边的赛罕,她凑过来道,“少族长的正君,是雅尔家的长子诺敏,我们夷族有几个最重要的贵族世家,其中伊格尔家和雅尔家世代都会联姻,可惜少族长不喜欢他。”她压低了声音,“你看,今天本来是纳侍,照理是不用行拜火礼的,可是少族长喜欢这个男人,一切都是照着娶正君,大婚的仪式在进行。”
说话间那新郎已经执起银碗,倒了酒敬过所有长辈,开始向族中未婚的男子发放奶果,梅畔看着赤那抓了一把塞到身后萨仁手里,自己又抓了一大把塞到束带前面的隔袋里面,接着不时掏一颗丢进嘴里。
拜火式完毕,新娘带着新郎入了毡包,梅畔看了四周一眼,发现这些大多都是年轻人,看起来似乎比之前更加激动,有些男子更是低着头,手里捏着什么东西。
“小心,下面就是送刀式了,可别乱接弯刀。”
“什么?”梅畔还是不懂,篝火越烧越旺,映亮了所有人的脸庞。
赤那还在啃着奶果,乌云捅了捅他,“嘿,你也该去了。”
赤那在身前一阵乱摸,“我的弯刀呢?”
乌云斜了一边眉毛,“你还想逃?”
“不是,真的没了?”他在身上乱摸了一阵,奶果都掉了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男子走到了梅畔的身前,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黄铜弯刀递过来,梅畔觉得有些眼熟,她刚刚还捡到一把的,原来是他今晚要用的。
她从怀里掏出那把银质的小弯刀,弯刀的身上还镶嵌着翠色的宝石,那年轻男子一见到这把弯刀,立刻把自己就要递出来的弯刀收了回去。
她拿着弯刀从人群后面朝赤那的方向走过去,好不容易走到他身前,就要递过去,“你的…”弯刀两个字还没出口,手已经被乌云一把扯住,眼神盯在她手上的弯刀上,大声嚷道,“额客,快看,原来赤那早就送出去了。”
那群中年女子中间看来最为威严的一个顺着看过去,正是夷族族长,赤那的母亲,赤那看了她一眼,一把拍开乌云的手,拉住梅畔就朝人群外面跑。
梅畔不明所以,被他拉出了人群,越跑越快,还听得到乌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赤那,额客说她不介意中原人做儿媳妇,你们不用私奔。”
赤那一直拉着她跑到了牧马河畔,梅畔站在他身前,看着他双手撑在膝盖上,重重地喘着气,弯刀一直捏在另一只手里,这会又递过去,“你的弯刀。”
“怎么会在你这里?”
“捡到的。”
“你就非得在那个时候还我,这下怎么都解释不清楚了。”
赤那一把抓过自己的弯刀,看她似乎不解,干脆席地坐在牧马河畔的草地上,“本来,我两年前就该参加送刀式,该嫁人了。”
梅畔在他身边的草地上坐下,他手里转着弯刀,“额客要我嫁给雅尔家的大小姐,她都已经有六七个侍君了,可是额客说什么我们夷族的贵族女人哪个不是这样子,她自己就有十七个男人,我好不容易说服她让我自己参加送刀式,挑自己要嫁的人。”
赤那转过头,看着梅畔的白衣在月色下格外明显,他歪着脑袋,“中原的女人不会有这么多侍君的,是不是?”
“有的不会。”
“原来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还以为只有我们这里的女人是这样子呢。”他又转回了脑袋,“其实我也不是很在乎,她要很多男人就很多男人好了,可是嫁了人就要罩头巾,还不能出门骑马乱跑,好无聊。”
他接着叹了口气,“所以我之前两年里经历了四五个送刀式,都逃了过去。额客就快想要把我绑起来送出去嫁人了,偏偏这次你给我撞上来了。”
“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又不关你的事。”他侧过身子,双腿盘起对着她的侧面,“中原好玩吗?”
她点了下头,赤那用双手扳着膝盖,“我小时候听族里的老人说过,那个时候我还说长大了要游山玩水,走遍中原大地。”
他身子后仰,跌在草地上,又自己翻了起来,梅畔看着他,他挠挠头,“我们都是这么玩的,你知道要自己起来还得练,一开始还起不来你信不信?”
她果然很配合地摇头,赤那要她盘起双膝,梅畔照做了,他把她朝后一推,她也朝后跌在地上,赤那坐在她身前,“起来啊。”
梅畔试了一下,笑着摇头。“是起不来。”
赤那得意地朝前,向下俯视着她,“我说吧。”
他的眼眸在牧马河的水光映衬下格外闪亮,梅畔看着夜空中的星辰,只觉得那双眼比任何一颗星子都要亮。
她松开双腿坐起来,和他面对面地坐着,夜空中传来两只白肩雕的叫声,赤那好奇地仰头,“我好像听到了雕叫声。”
“是。”
“真的是,在哪里?”他满脸兴奋,梅畔的大拇指和食指一起扣起吹起一声长哨,两只白肩雕盘旋着飞低,渐渐停在她面前。
赤那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梅畔抓住了他的手,“不行。”
他扁扁嘴,“它们会咬人吗?可是我想摸摸。”
梅畔抓住了他的手,一起抚上了小壳的背,它抖了抖身子,赤那笑弯了眉,“你养的?”
“是我爹爹的。”
“那怎么跟着你了?”
“我一直出门,他不放心。”
赤那还想去玩白肩雕的尖嘴,他站起身绕着小壳转圈,小龟蹲坐在梅畔身边,尖嘴轻啄了她的耳垂一下,满是亲昵,看得赤那一脸欣羡。
玩了好半晌,两只白肩雕飞回了上空,不见了踪影,他又问道,“你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找云纹石。”
“云纹石,要云纹石做什么。”云纹石不就是好看点,可以用来做首饰,还能有什么作用?
梅畔看着他好奇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和他说的清楚一点,所以她慢慢地解释道,“用刀刮云纹石上面的石粉下来,可以做药,我家人需要这味药。”
赤那看着她,突然笑道,“你话很少是不是?”
她点头,似乎很奇怪他怎么会知道。
“你刚刚说一长句很不连贯,断的奇奇怪怪的。我家里云纹石很多的,我送你一块好了。”
“谢谢。”
“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梅畔,湖畔的畔。”
“梅畔,好奇怪的名字,因为你家住在湖畔吗?”
她点头,看着夜色渐深,“我送你回去。”
赤那笑道,“这里我比你熟多了,我送你回去还差不多,你住在哪里?”
“赛罕。”
“赛罕,赛罕巴特尔,我知道她,原来你住在她那里。”
两人并肩走在草原上,斜月挂在天际,似乎也在手边,赛罕家的十二扇编壁毡包就在眼前,赤那朝她挥挥手,“我回去了,记得明天来大帐找我。”
“赤那。”
“什么?”
“你回去怎么解释?”
他摸摸怀里的弯刀,歪着脑袋,“不知道,要不你暂时替我保管一下好了。”
梅畔接过了那把弯刀,“如果我不还了?”
赤那松了手笑道,“你要它能有什么用,这刀又小又钝,就是刀鞘好看点,连切牛肉都切不了。”
梅畔没再说什么,赤那摆摆手离开,还在想着家里的云纹石都塞到什么地方去了。一回到毡包就开始乱翻,直到翻出一块完整的云纹石这才把它放在毛毡边上,开始睡觉,一夜好眠。
***
“赤那,有个中原女人在外面说是找…”
毡包外传来萨仁的声音,赤那抓着云纹石跑出去,果然看到她站在不远处,牵着马,仍旧是一身干净的白衣。
是不是取到了云纹石她就要回中原了?赤那突然觉得不舒服,有点难受,有点舍不得,突然不想把云纹石给她,可是她说她的家人病了,需要云纹石。他放慢了脚步,本来是用跑的,现在改成了走的,不知道是她的什么家人,能让她千里迢迢来到草原,是不是很重要的家人,是不是她的男人?
他心不在焉地朝她走过去,身前传来几个女人的声音,“小心,赤那公子。”他一抬眼,见到几个女人抬着几只板箱朝昨日新婚的毡包走去,应该是嫁妆,他一闪让开了路,谁想自己一脚没踩牢实,脚踝一扭,跌在了地上。
“怎么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身前,赤那捡起了云纹石,“给你。”
她没有接,只是一手托着他的脚踝,“扭到了?”
“好像是。”
“我看看。”她转了转他的脚踝,他轻呼了一声,“痛。”
“忍忍,马上就好。”
赤那微微偏过头,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替自己揉脚踝,“还痛吗?”
其实已经好了很多,比起马背上跌下来的痛,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可是他突然间忍不住想撒娇,“嗯。”
她呼了呼,双手一起替他揉按,揉了会,有一只手指点着自己的肩膀,她抬头看他,“怎么了?”
“你的云纹石,是要给谁?”
“我堂妹。”
“是你堂妹病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答案,他觉得自己心口松了一半。
“我堂妹的夫君病了。”
“你堂妹都有夫君了,那你是不是也娶亲了?”他问得很轻。
“没有。”
这次,是全部松开了。赤那收回脚,“好了,不痛了。”
他